海德拿出的是一本样式很古旧的记事册,我捧在手中,有点沉甸甸的,仿佛带着穿越了时光的厚重感。
    不用问也知道,这本记事册和那张黑白照片,是属于同一个时代的产物。
    记事册只比手掌稍大,外封是较厚的粗制牛皮,黑褐色,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之后,皮质的表面变得较为黯淡和发硬,但从手指的触感中,还是能想象出它原本细致、油光可鉴的皮纹。
    册子被一根黑色的油绳细细捆扎着,我将之轻轻解开,在打开记事册之前,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两下,下意识便望向了沈棠之。
    她侧着头,秀气的眉毛微微扬起,用眼神示意我打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记事册打开。
    册子里纸张已经泛黄,而且并不完整,因为前后多页纸张都已经被撕掉,只剩下中间的数十张书页。
    书页上的内容,用隽秀的黑色钢笔字体书写而成,近似于日记,但内容也有被人恶意涂改遮盖的痕迹。
    比如,每一篇日记的开头,都有“某年某月某日/天气如何”的记录,但是其中的年月日时间都被涂改、甚至直接破坏,其他内容也有这样被故意破坏的现象,在书页上留下了一个一个丑陋的条形空洞。
    沈棠之对我说道,这本记事本在到她手里之时,就已经是这样,他们也有尝试复原和破译被破坏的文字信息,但因为纸张原本就是很难保存的脆弱品,再加上年月久远的关系,在不动用科学仪器的前提下,就连痕迹学也帮不上忙,只能靠猜测——换句话说,我们暂时是无法得知那些缺失的文字内容了。
    我尽管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去读那些残缺的日记,但只看了第一篇,我立即便被其中诡谲的内容吸引住了。
    (注:日记内容中缺失的文字,使用【###】符号替代。)
    【日记之一】
    19##年#月五日,天气晴朗
    四点半起身,五点收拾完帐篷。此时尚有微风,体感微凉,但远方的天际已经泛了鱼肚白,朝霞赤红色——这表示今天又将是一段艰难的路途,自从进入大漠,每日都是烈日炎炎,所有人都备受煎熬,因为缺水,已经有人显示出严重脱水的症状,而且,在####之后,康世明依旧处于昏迷。
    我向徐先生提出了日歇夜行的方案,但被赫定博士否决,因为外籍科考团员们一致认为夜间在###行走将会遇到不可测的危险,至于危险的来源,却三敛其口,就连赫定博士,我也怀疑他早就明知是这样的结果,只是装作商议的模样给我们看而已。
    我和徐先生都不满这样的处理,据理力争,赫定博士才重新定下每日提早出发、日落无光止步、晌午修整的计划。
    按照徐先生的指示,我给后队的希澈写信,让他务必多装备清水,因为事实证明,沿途的井,并不靠得住。
    七点之后翻过了一座小山,这时忽然起风,刮起了一阵沙风暴。
    等沙暴停止,发现丢了两匹骆驼,而且这两匹骆驼上背着的正是我们仅剩的水——分量是大约三分之一。
    徐先生非常忧虑,他提议暂时休整,等待后队送达补给。
    因为损失了这三分之一的水,我们假如不能在下一个水源点得到补给,所有人都将陷入无水可喝的状态。
    但赫定博士非常坚决,他坚信后队一定会按时赶上来,他雇佣的马帮向导老何也表示,下一个水源补给点一定会有水。
    我们留下两个蒙古人在前途数十里的范围内寻找走失的骆驼,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中午时分再次挂起大风,吹倒了数座帐篷。
    但赫定博士和向导老何却显得非常兴奋,我看见他们拿出了一张我从没见过的地图,并且言语中有“凤眼”、“地宫”“###”等词汇。
    然而我们此次的科考目的,是证明徐先生有关##的猜想,似乎与之并不符合。
    此时我已经开始怀疑,赫定博士和他带领的外籍科考团,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
    第一篇日记到此为止。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翻阅下一篇日记,但沈棠之却阻止了我。
    她说:“先不急。这本记事册之中记录的事件,我和海德都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希望你能帮我们解惑。”
    这整个事件发展到现在,估计这个屋子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必然要跟着我一起追查下去的。
    既然如此,信息共享、相互讨论、印证,也是应有之意。
    我按捺下好奇心,将记事册平摊在桌上:“你问吧。”
    沈棠之有些惊讶:“你全部看懂了吗?”
    “差不多吧。”
    海德也颇为惊异,他操着一口很有老外特色口音的中文,说道:“可是,吉,这一篇日记,缺少了很多文字,并且,都是在非常关键的地方……”
    这下倒轮到我意外了:“海德你看不懂是正常的,可沈棠之你总该能找到资料吧?”
    海德是一个外国人,那倒也罢了,沈棠之怎么也会一无所知呢?
    沈棠之白了我一眼:“我从高中开始就是在国外念得,你就把我当做是个abc看吧。”
    “好吧,讲正事。”
    首先,是日记中事件发生的地点。
    这一点难不倒沈棠之和海德,只需要根据文中的记载的季节和日出时间进行推算,再加上“大漠”这一条信息,基本就**不离十了。
    我表示同意,这个地理范围并不大,基本却可以确定,是在豫州。
    豫州是我国建都朝代最多,建都历史最长,古都数量最多的省份,自古就有“天下名人,中州过半”之说,而且这还涉及到另一个重要的关键词。
    “日记最后所说的‘猜想’,是不是和地点有关?但是,豫州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从夏朝至宋朝,先后有20多个朝代在这里定都——日记中的科考队,是准备寻找哪个朝代的遗迹?”沈棠之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
    “日记中的‘徐先生’和‘赫定博士’,假如不是同名同姓的话,应该就是我知道的那两个名人了。”
    我对大家说,我怀疑日记中的明显是科考队领头人的两人,其一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学者、考古学家,曾担任北京大学教务长和北师大校长的徐旭生,另一人则是瑞典闻名探险家、地舆学家文雅赫定博士。
    我说出这两个名字,海德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那位‘找回了一千年历史’的徐旭生?!”
    在20世纪二三十年年代,国内外对于“中华五千年历史”的说法,颇有微词。
    尤其国内当时出现了以顾颉刚为首的“疑古派”,以《古史辩》为中心论据,提出了“东周以上无史论”的观点,否定三皇五帝时期的历史,一时风靡学界。
    而徐旭生不但撰写了《中国古史传说时代》为回击,而且在之后真的找到并发掘了“夏墟”,将中国历史在考古学的范畴,不容置疑地上溯了差不多一千年。
    1926年底,瑞典闻名探险家、地舆学家文雅赫定博士,带领一个大型远征队,预备到我国西北部进行科学查询。
    其时,北洋军阀政府与文雅赫定签订了不平等协议,其间规则禁绝我国科学家参与,收集品悉数运到国外。
    协议内容传出,全国舆论哗然。
    北京十几个学术团体,联合建立了我国学术团体协会,宣布誓言表明反对,并派徐旭生和刘半农等为代表,经与文雅赫定重复商洽,总算达到新的协议。
    协议组建了“西北科学查询团”,分为中外两方团队。
    徐旭生辞去北大教务长的职务,担任中方团长,外放团长则正是文雅赫定,这也是我国史上第一个中外协作的科学考察团。
    沈棠之听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灵探,怎么会懂那么多考古的知识,难不成你兼职是个盗墓的?”
    我为之绝倒,从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将放在桌上的一本旧书拿了过来。
    “看看这个,你们就明白了。”
    老刀看了一眼我扔在茶几上的旧书,念出了书名:“《徐旭生西游日记》?”
    “前段日子不是修缮房子,搬了两回家吗?翻出我师父的一堆旧书,这本书我拿来当睡前读物的。我刚才说的那些,都在这本书的再版序言里,谁知道这么巧,现学现用了。”
    “难怪呢,我还以为你小子一下了学富五车了,什么都知道。”老刀啧啧两声,“原来是老爷子显灵。”
    “这本书,被誉为是我国考古界的开荒之作,我差不多已经读完了——按照这本书的记载,徐旭生和文雅赫定,应该只有一次组成合作科考团的经历,我还不能确定,是否就是这本日记本中记载的这一次。”
    沈棠之点点头:“你继续往下看。”
    我翻开了第二篇日记。
    【日记之二】
    19##年#月九日,天气晴朗
    四点钟起,五点半起身。
    我们步入这片大漠之中,已经七天,依然看不见不见荒原的尽头,我几乎要开始怀疑,我们是否已经走错了路径。
    但是,指南针显示的方向是正确的,经纬仪测定的结果,参照了地图之后,也基本吻合。
    每日间我们大约只能行进不到十公里,因为补给缺乏,必须节省,骆驼太饿了,路中每遇到好草,就要停下来让骆驼吃一些,加上阳光猛烈,一过早上十点,就晒得人要晕倒,于是整个队伍停停走走,行进得十分缓慢。
    之前我已经怀疑赫定博士,但这几天,他们没有什么异样情况。
    我没有将我看到的告诉徐先生,我不想影响到他的心情,这些天,整个远征队内最辛苦和费心的,就是徐先生。
    他不但要率领、统合中外的团队,而且还挑灯夜读,将《汉书》、《后汉书》、《晋书》、《隋书》、《后唐书》中的“地理志”部分和“西域传”部分检出、反复翻阅——我明白他是在寻找##存在的痕迹,这是他的夙愿。
    康世明因为伤势严重,在昨天过世了,外方团队的一个荷兰冒险家,名叫法兰的,也因为连续的高烧,最终导致脱水性休克死亡。
    我们将两人的遗体埋在了一座土丘的背阴面,并做下了记号,以待之后若有需要,可以将骨殖移走。
    整个远征队的士气有些受到影响,最重要的是,我们携带的水即将告罄,假如我们的向导在之后几天内不能找到他说的那片绿洲,我们全部人都可能死在这片荒原里。
    午餐时,绍武悄悄问我,我们在###遇到的那些怪蛇,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绝不相信,荒漠之中能生存如此巨大的蛇类。
    我一如以往,托说这是幻觉,如同海市蜃楼一样,康世明是自己摔倒受伤,而法兰是病逝,都和什么怪蛇没有联系。
    绍武质问我:那属于前队的20多人,是怎么消失的?
    我依旧以迷路走失为借口,打发走了绍武,我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令我感到可怕,其中有一种神经质的疯狂,在不停滋生。
    我不可以告诉他真相,前队幸存的三个人中,法兰已经死了,另外两个蒙古人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的——幸好我们的团员听不懂蒙古语,他们有好几次失言。
    前几天有骆驼走失的时候,赫定博士安排了三个蒙古人去寻找骆驼,其中就有那两个幸存者。
    但现在为止,寻找骆驼的人没有任何消息。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赫定博士的用意,但我不会揭穿他,因为这是必须做的,整个远征队不能崩溃。
    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剩下绝对安全的、有限的几人。
    也许,绍武的事情,我该和赫定博士商议一下?
    ……
    第二篇日记到此结束。
    看完之后,我开始有点背脊发热——我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本牛皮日记本中记载的事情,和《徐旭生西游日记》中记载的西北考察记录,完全是两回事!
    在日记中,科考团队遇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导致整个“前队”几乎全军覆灭,而更为恐怖的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日记中的“我”和文雅赫定,竟然开始故意设计害死知情者!
    日记中提到的“怪蛇”,就是那个“绍武”绝不相信“荒漠之中能生存如此巨大的蛇类”吗?那究竟是什么?
    主角和文雅赫定不惜以人命为代价,也要掩盖的“秘密”,又是什么?
    但是,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另一个更加庞大的疑问陡然占据了我整个脑海——
    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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