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乘风一直默默的听那雪舞娓娓道来,心也跟着蓦然一沉。
    任雪舞反复踢打,半晌,他也没有言语,一动不动的,仿佛是个泥塑的人型雕像。
    吴京墨见状,忙在一旁帮着解释道:
    “你误会了!小殿下也是半个南离人!他就出生在守阳城!”
    雪舞将嘴角一撇,又是一个不屑的笑,道:
    “哦?看样子我还骂错人了?若你真是南离人,为何却是大靖皇孙?若你真的是守阳城人士,是否也亲眼见到守阳城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惨状?那你怎还能安坐此位、如如不动?”
    “小殿下的身世与你无关!多说无益!我问你!你还是没交代,你为何要血洗江府满门?”
    吴京墨连忙追问道。
    “我杀他江府满门算什么?要不是他里通敌国,为你们大靖军队打开了我们守阳城大门,你们怎么可能一举攻下我们的国都守阳城!我又怎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阿爹、阿娘、弟弟、还有妹妹,都横死在你们大靖的屠刀之下!”
    那雪舞忆起当年,已是一股急火攻心,生生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都有所耳闻,当年大靖攻打南离,一路势如破竹,唯有攻打到国都守阳城之后,一直僵持不下。
    话说前南离国都守阳城,占据六盘山地势要塞,险扼西南,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守阳城却占尽地利,居高临下,最是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护佑。
    守阳城,取的就是“守一抱阳的城池”之意。
    因此,大靖的铁军在此足足攻打了三年之久,死伤无数,却仍然进不了守阳城半步。
    就在他们快要弹尽粮绝,准备向朝廷上请班师回朝的时候,忽然有如神助!居然在一夜之间,凭借奇袭大获全胜,一举攻下守阳城!
    吴京墨还记得,当年那封承载着太多希望的鸡毛信,带着好消息叩开城门之后,京华城一片欣喜若狂,举国上下,万人空巷
    ,普天同庆这一场守阳城大捷!
    现在听来,原来是赢在里应外合的奸谋诡计!
    原来,他们的全民欢庆之日,却是守阳城百姓惨遭屠城的大难之日!他们为国家强盛倍感欢欣鼓舞之时,正是南离国破家亡从此屈辱臣服的殇痛之时!
    这是何等的反差,又是何等的讽刺!
    路乘风的心中顿时像被人轰然炸出了一个大洞来,撕扯着他的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绞痛!
    他不禁松开了反剪住雪舞的双手,紧紧的捂上了自己的胸口,好似这样就能堵住,那往心口空洞里直灌进去的冷风。
    雪舞见他如此痛苦不堪、反应大变的样子,不由又生出一丝嗤笑来,讥问道:
    “小殿下倒也不必如此!反正都已经是大靖国皇孙了,高高在上的路氏家族,又何必为我们南离国,为我们守阳城百姓感到离殇呢?姓路的人,再捂紧胸口凄凄切切的,我们见了也只会觉得惺惺作态!小殿下,你说是吧?”
    “雪舞姑娘,乘风他也算是半个南离人,何况他出生在守阳城!他为故乡默哀,为故土子民悲痛,自是真情实感自然流露!何错之有?你又何必如此尖酸刻薄,出口伤人?”
    吴京墨在一旁已是猝不忍听,忙帮腔道。
    “哼!若你们像我一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一条活路来,你们就懂得,我对你们靖人,尤其是对这些姓路的,为何要如此尖酸刻薄!你可知道,我为了装死避开你们大靖的军队,每天只能从自己腿上生生割肉来吃!”
    雪舞不知何时已将腿上的锦靴蹬掉了,一把扯下脚上长长的罗袜,露出一截满目疮痍的小腿来!
    路乘风和吴京墨见了,不由地心惊肉跳,愕然万分!
    只听那雪舞又是怆然一笑,幽幽的说道:
    “我就这样等啊等啊,每天从自己腿上割一片肉生吃了,以保活命!也不知等了多少天,才等到你们大靖的军队撤出城外,等到我眼睁睁看着我全家人的尸首上面爬满了蛆虫!”
    雪舞说
    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凄然断续着说道:
    “从此以后,我此生再未吃过一口肉。然而,我的阿爹、阿娘、弟弟、妹妹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提及最亲的家人,雪舞哽咽了一会儿。
    少顷,她却忽然大笑,状若疯癫,道:
    “你们知道吗?后来啊,我每天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一堆血肉,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蠕动的蛆虫!他们扭动着那肥胖的白色身躯,挣扎着想要从那滩腥臭的血肉上挣脱下来,好像在用力的大吼着,救我啊!快来救我!哈哈哈哈……”
    这般疯言疯语的画面感实在太强,路乘风和吴京墨二人不免心里翻江倒海,突生一种呕吐之意。
    “哈哈哈哈哈!很想吐对不对!这就对了!你们可知道啊,此情此景,可是深深的扎根在我的脑海里,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吞噬着我的心!那些白色的蠕动的小东西们,现在也是,正在一寸又一寸的,蚕食着我!根本挥之不去!哈哈哈哈哈……”
    雪舞又爆发出一阵突兀的笑声,突然,那笑声戛然而止。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路乘风的喉咙!
    一瞬间,路乘风觉得自己犹如溺水之人,身体里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耗干净!
    吴京墨在一旁拼命的拖住雪舞的双手,却怎么也拖不动!
    她那双平日里看来指如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此时凝聚了她全身的力气和怨念,早已是青筋暴起,倍加狰狞!好似一个疯疯癫癫的女鬼,正在报仇索命!
    眼看路乘风马上就要窒息而死!雪舞志得意满的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杀一个算一个!杀两个赚一双!我现在杀的可是一个姓路的皇亲国戚呢,我这是赚到了!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路乘风?今日你就是送上门来,自寻死路!还有你!吴大人!看你那文弱书生样,你也跑不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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