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龙庆殿东暖阁的一个的小隔间里,“明窗”二字高悬朱墙。紫金桂木檀香的香雾缭绕。
    靖帝亲手点燃了玉烛长调烛台上那根精美细长的红烛,再将屠苏酒慢慢注入金瓯永固杯中。
    “永和三十年,明窗!开笔!”
    冯公公一甩手中拂尘,第一次用自己最明快嘹亮的花腔喊出了那一声万人期待的新年开笔之音。
    靖帝提起万年青笔,小心地捏了捏那翠玉制成的通体莹润的笔杆,将笔尖银毫在吉祥炉上微微薰了一下,先启朱笔,再开黑墨笔。
    靖帝展颜微笑,意气风发如同他刚登基之时,挥斥方遒书写下整篇新年祝词来。
    洋洋洒洒之中,大多是“风调雨顺、福寿长春、国泰民安”等常见的吉祥话。
    此间,有几个字眼不同于往年,分外让人瞩目,那便是:
    “收复河山,天下太平”。
    短短八个字,霸气十足。字里行间,笔锋遒劲,有如剑锋犀利,跃然纸上,彰显着大国之主的雄心壮志。
    靖帝书写完毕,悠然自信地搁下毛笔后,饮尽金瓯永固杯中的屠苏酒。
    “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永和三十年,无病无灾,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冯咸福捏着嗓子又一奋力高喊道。
    那句“天下太平”拖着悠长又高昂的尾音,像一只春莺报喜来,飞出了龙庆殿东暖阁的明窗,在皇城上空回荡。
    宫人便依照惯例,将这篇永和三十年的皇帝新年祝祷祈福致辞,昭示天下。
    随后,靖帝翻开礼部呈进的新年历书,便象征着天子已经为天下苍生授时省岁过了。
    大年初一早上的明窗开笔仪式,圆满结束。
    按照往年惯例,一般在用过午膳之后,靖帝方才正式开始批阅奏折。
    今年却出奇的例外,靖帝在明窗开笔仪式结束后,便开始处理龙案前那座纸墨堆积而成的小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批阅起来。
    冯咸福只觉得靖帝的脸色越发阴沉,眉间已是从微蹙转而拧成一小抔抹不开的山川。
    他只好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研着墨,大气都不敢出
    。
    冯咸福心中暗自忖度,大概知道应是太子和宣王,借江氏灭门案的由头,又轰轰烈烈的兴风作浪起来。
    只是,不知是哪个为他们冲锋陷阵的倒霉蛋,新年第一天就触了靖帝的逆鳞,眼见雷霆震怒就要呼之欲出了。
    “朕的朱笔呢?拿来!”靖帝果然一声大喝,怒问道。
    冯咸福恭恭敬敬的双手将朱笔奉上,却不敢侧目半分。
    多年来,他在皇宫之内,能从一个小公公一路晋级,靠的便是他察言观色顺势而为的看家功夫。
    众人皆以为早择后主而栖方显明智,却不知靖帝最忌讳的便是党争夺嫡之事。
    伴君如伴虎,要不是他这般如履薄冰,从不偏帮任何一方,定是无法博得靖帝的青睐。
    近来,前任大内总管病故,人走之前还向靖帝举荐他作为接任。目前,冯咸福已是御前红人,新任总管。
    只见靖帝大笔一挥,在那本奏章上连连画下数个大圈和大叉,然后用力将奏章往案上一摔,脸色铁青。
    冯咸福赶忙朝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小太监便战战兢兢的奉上一杯贡菊普洱茶来。
    冯咸福赔着笑脸,低眉顺眼地劝慰道:
    “陛下龙体要紧,可别气坏了身子。这是南边献来的绝品贡菊普洱茶,最是清肝消火顺气。您且慢用。”
    靖帝匆匆瞥了一眼,扬起下巴,又继续翻开了另一本奏折。
    刚一翻开,却如同烈火烹油,怒火攻心,将那本奏折狠狠砸在地上!
    接着,又顺势拿起刚风奉上的那盏菊花普洱茶,猛然往地上又是一砸!
    房内众人皆大惊失色,伏倒在地,叩拜不止,口中连连谢罪。
    “冯咸福!传我旨意,召太子!现在就去!”
    靖帝气的连咳数声,胸膛起伏不止。
    “喳!”冯咸福赶紧应声领命。
    起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那被砸在地上的奏章,朱笔圈出的圈圈点点,赫然凸显“漕帮”等字眼。
    冯咸福心知肚明,仍是难免一片心惊肉跳,连忙退下,行色匆匆便往太子寝殿重华宫赶去。
    到了重华宫,却被告知太子不在宫内。
    “大年初一,太子殿下不在东宫,还能去哪?”
    冯咸福威严正色道。
    那小太监久跪在地,不敢抬头答话。
    “你说的不在宫内,莫非是不在皇宫之内?而不是指这重华宫!”
    冯咸福一听顿时傻了眼了。
    重华宫那个跪倒在地的小太监默默的点了点头。
    冯咸福这会儿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头,都有点天旋地转了。
    按照大靖祖制,皇宫中人,大年初一理应谨守宫中,克勤克俭一日,以报天恩,以敬祖德,以慰臣民。
    然而,身为大靖国的太子爷,居然带头不遵守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逾越祖制,新年第一天就急急出宫去了!
    平日里他仗着皇恩浩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时偷懒耍滑、意气用事也就算了!偏偏今天又是这个节骨眼上!
    “皇上有旨!现在,立刻就要召太子觐见!你们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太子殿下出宫去哪了?有何急事啊?大年初一就偏得亲自摆驾外出?”
    冯咸福耳提面命道,威风十足地逼视着那小太监道。
    小太监却将双唇紧紧抿住,不肯作答。
    “说吧!你从实招来,此后我自会帮你另谋高就。皇上的旨意,哪怕贵为太子,也无力抵抗。此后你必定无恙。你若不从,天威正怒,今日恐怕就逃不过一死了!”
    冯咸福恩威并施,又是威胁又是劝诱道。
    “遵旨遵旨!圣旨在上!小的不敢不从!太子殿下他是,他是出宫去找唐丞相了!”
    那小太监终于松了口,坦白道。
    昨日除夕家宴上,太子本欲先发制人,却棋无对手,棋差一招。
    而后,靖帝又出言,要在大年初六就为路乘风造封入册。
    圣心难测,偏偏人人都爱揣测。
    太子这是嗅见了风吹草动的危机感,慌不择行,偷偷冒着犯忌越矩之大不韪,悄悄出宫去找智囊团,搬救兵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冯咸福一个森然阴冷的笑,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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