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海边。
    无庸刚要上船,却被花梨叫住:“无庸公子,请您扶一下樱姬。”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一眼那中年女子,就见樱也偏过头来,神情没什么波动,向他伸出了手。见无庸不动,花梨有些恼怒:“公子,樱姬马上就要嫁到蓬莱,您扶她——”
    “不需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放在空中的手微微抖了抖,看着无庸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呀,竟然是庄主您亲自前往?”君落看着那白衣男子,有些惊讶。无庸向她颔首致意,君落抱拳回礼,笑道:“我看这几日庄里气氛莫名严肃,以为有什么大事,还想是三百与我同去呢。三百呢?是不是住在婆婆那儿了,亲哥哥离岛捉妖都不来送一送。”
    “蛊婆婆下了禁足令,她学不会金针度穴便不得离塔一步。再说这千年的妖祟,我也不放心她去。”无庸淡声答道。君落眼神多尖,早看出了这俩人似乎有哪儿不对,见樱目光微冷,笑着向那美人也一拱手:“樱姑娘。不扰你二人兄妹叙旧,君落先上船一步。”
    只见眼前红裙一飘,君落便稳稳落在了甲板上;船上自有接待的小厮,引着她往舱里去了。直到那一抹红消失在视线中樱才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无庸,提着裙角走上梯子。
    无庸神色如常,若是换成鹰不泊在此,竟会发现自家主子心情不错。他拿着扇子敲了两下手心,跟着上了甲板,果然见到花梨黑着脸在甲板上等他,看来这位表妹终于愿意跟他坐下来聊一聊了。
    船舱。
    虽然只是艘船,但樱住的船舱却有如一个小套间。摆设看去清新素雅,颇为低调,但无庸还是从掉了漆的多宝阁和小几上看出了樱的地位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高。
    毕竟源氏乃是日本皇室的分支,几百年发展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样的船配给长女,实在是寒酸。
    “已经是堂妹为主我为客,有些话,你也不必藏着了。”白衣男子在坐垫上坐下,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那一瞬间的气势,让花梨差些以为自己面对着老爷。樱闭了闭眼,向无庸行了一礼:“兄长聪慧过人,自然看得出樱是何处境。如今父亲重病难愈,又在朝中被针对,原本道成寺住持与父亲交好,现在也是自顾不暇,我那三个弟弟更是一个比一个窝囊。因我家族此支常与蓬莱联姻,我便出此下策,买通关系将道成寺钟一事渲染成天皇失政,民间谣言四起,天皇不得不下令若有名士可以降服妖孽,定有重赏。”
    谣言是她散布的,制止也非难事,若是源氏女在此事上处理得体挽回了皇室颜面,天皇自然会恩惠她父亲;而道成寺住持也会感念他父亲功劳,更巩固了两方关系。虽然是背水一战出此下策,可不难看出,这姑娘并非是寻常大家族中没有脑子只知斗美的花瓶。无庸心中又将她说的细细琢磨了一遍,抓住了重点:“按你所说,还会有人阻挠我们?”
    樱苦笑一声:“表兄聪明。我家与藤田家有世仇,如今藤田得势,肯定不会看着我带人解决道成寺一事。不过那蛇妖实在厉害,举国上下厉害的阴阳师都不的法门,还是道成寺高僧以命献祭,才将他困在道成寺大殿中,日日佛经加持。高僧圆寂前说此法阵最多只有一月之效,如今我出来已四日,离那阵破,也只有二十天了。”
    狭小的舱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樱见无庸不说话,心里难免有些着急,连忙道:“联姻之事其中缘由,樱多少知道一些,若是兄长能帮樱做成此事,樱愿意嫁到蓬莱——”
    “不需要。”无庸淡淡打断她,语气较之刚刚柔和了许多:“我帮你自有我的条件,这条件还需要我到了看到事情到底如何才能告诉你。毕竟此事我也不能一口咬定我做得到,东瀛也有能人异士,却举国无法,无庸不过东海一人,哪里敢夸下海口?至于联姻一事,表妹也不需再提,我自有我的考虑。”樱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还要说话,想了想却只是点了点头,低垂的眼里掠过一丝失落。对面的白衣男子起身离开,没有听见那红裳女子轻轻的一声叹息。
    花梨看着自己小姐,脸上有些心疼:“樱姬......”
    自她在襁褓里她就看着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樱动了心。
    红裳女子笑了笑,并无什么女儿家的伤心之态,反而更坦然了些:“你不必这般神情,这样的男子,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动心。我并非爱恋他,只是崇慕他而生的好感罢了。谁不喜欢优秀的人呢?”说着,樱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屋顶上的绯红身影:“便是他,也不例外......”
    船身震动了一下,这艘往东瀛的船,终于开了。
    夜。甲板。
    君落披着件黑斗篷站在甲板上,扑面而来的海风吹得她的长发与衣摆猎猎飞扬。水手们告知过她这样容易晕船,她只是笑着说吹会儿风,这一吹便是一个时辰。
    君落格外喜欢夜晚,不只是因为夜晚适合杀人放火,还因为夜晚的隐蔽。她只需要在阴影里一站,便能将所有光亮处人们的动作收入眼底,而没人会发现黑暗中的她。平日左右逢源,笑脸待人,唯有夜里,她才有了一点能冷面对己的时间。
    阴影笼罩了女子,唯露出一截绯红裙角,那淡淡剪影看着虚幻而冷漠,仿佛与尘世剥离。这个女子像个巨大的谜团,明烈而深邃,诚恳而心思深重,你以为你读懂了,她却又换了一个样子,让人着迷。无庸在她身边停下,与君落一样眺望那漆黑的海面,淡淡道:“剑主也出来透气。”
    “真巧。”君落笑了笑,把手里的烧酒递给无庸,后者微微摇头,她轻笑一声,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烈,过饮伤身。”
    “我就藏了这么一小瓶,若不是太冷,我也不会舍得拿出来。”君落无辜地耸耸肩,把小瓶拧紧放回腰间布袋中。无庸笑笑:“便是剑主多藏了,我也不会搜身,自然也不知道。”
    “哦——”君落拖长了声,一脸恍然大悟:“庄主既然这么说,就是变相说君落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双眸中似有星光闪动:“受宠若惊。”
    无庸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目光,转移话题道:“不知此次可有幸见识剑主的龙泉剑法?”君落眸光一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低头轻轻抚过披风上柔软的皮毛,轻声道:“恐怕庄主要失望了,君落四年前便弃剑了。”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最终开口问:“是与你师父有关?”
    插在心上的那把匕首似乎被人转动了一下,刻骨的痛一瞬蔓延全身,君落闭了闭眼睛,深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师父昏迷后,我便再未用过剑。”
    “为何?”
    睹物思人,一思一痛。
    “他是因替我挡了一剑,方才受伤至昏迷不醒。”红衣女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腰间的九节鞭,道:“自那以后便似乎有了心结,不敢碰。”
    “抱歉。”无庸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手却在半空停了一下,最终轻轻握拳收了回去。君落微微苦笑,摆了摆手:“庄主不必说抱歉。我十四岁被师父收养带回山庄,传授我仙法剑法,老庄主和凝姑姑待我如亲女,可最终师父却因我......他昏迷前将龙泉剑主传与我,连带着岱宗剑庄。自那以后,君落这条命都是剑庄的,凡是皆是剑庄为先。那日生死台门人闯入剑庄深处无人知晓,还是我深夜回庄撞到方才发现,严刑拷问也问不出一句话来,故此君落心急如焚,只怕那生死台对剑庄不利而没及时发现。初到蓬莱,君落心里也一直存着心眼,今日也与庄主坦白。但是这多日相处,君落相信无争山庄仁心厚德,绝不会做邪祟之事,往日多心,还望庄主莫要怪罪。”
    红衣女子抱拳行了一礼,那双会说话的眸里满是恳切,神色有些疲惫。无庸执扇还礼:“皆是人之常情,剑主无需自责。夜深了,剑主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变能到东瀛了。”
    君落颔首:“也好,庄主也早些休息。”忽然,女子抬起头,笑意狡黠:“既然我将庄主当朋友,这些话都讲给你听,你我日后也别剑主庄主的比谁更生分了,叫我君落就是。”
    “君落。”庄主大人从善如流,笑意淡淡。
    “无庸。”红衣女子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就见那万年不动如山的庄主大人脚下一个踉跄,脸颊也微微红了。君落哈哈一笑,转身离开,无庸看着那红影消失在夜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君落刚刚说,你同我对着行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我拜堂呢。
    这丫头。平生第一次被调戏的无庸大庄主有些哭笑不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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