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落是被那冰冷邪气折腾醒的。大约是鸡叫头遍的时候,她的鼻子忽然剧痛,仿佛扎了千百根针,疼得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那团邪气从她喉咙往鼻子处移动,那感觉十分诡异,冷得君落牙打颤。
    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当那扇门被匆匆推开时,君落已经疼的缩成了一团。
    “君落!”
    一双手臂抱住了她,那人的怀里十分温暖,君落一转头,把脸埋进了无庸胸膛。男子的身子微微一僵,怀里的人应该是疼得发抖,呼吸甚是紊乱,却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他的心。无庸愣了一下,两只手轻轻、轻轻地环住女子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也像试探。
    这次的疼痛较之上次更重,时间也更长,半晌,君落长出了一口气,闷声道:“这次是闻不到了。”她的声音有一点哑,语气莫名的委屈,像是被恶作剧的孩子。君落面对危险总是云淡风轻,不表露出过多的恐惧,总是能苦中作乐,让人甚至以为她真的没事。
    这固然是一种沉稳心态,却也隐含了太多过去。
    见无庸不说话,君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缩进了人怀里,连忙想拉开距离,却被无庸又摁回了臂弯中,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她,有些失神。
    这就是爱一个人么?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欣赏她的现在,心疼她的过去,想执笔她的未来。
    他原以为他对她只是知己相惜,没想到竟已经动了情。
    耳畔听得到那人有力的心跳,君落闭了闭眼睛,微微抬起头,红唇微微张合,笑容如旧:大庄主,你这是非礼呀。
    你无需愧疚什么,若重来一次,我还是救你便是了。
    女子漆黑的眸仿佛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她几乎是试探着说出这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庸,等他说一个‘并非’。君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想开玩笑似的骗出那一句承认,这样就算骗不出,也不会多失落。
    失去的痛苦,她已经经历了一次,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她看见无庸动了动唇,然后——“君落姑娘,樱姬来看你了。”
    门外响起花梨的声音,阳光将影子打在拉门上,可见外面至少五六个人,应该是源柊吾派来跟着樱姬的。
    她不是昨天被禁足在自己房间了么?君落有些意外。她刚想说一声请进,却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声,而花梨显然也知道她中了噬心魔一事,刚刚那句‘樱姬来看你了’话音刚落就推开了门,君落不禁脸色一沉。
    这是来给谁摆威风的?
    花梨和樱姬进了门,那些侍卫则在门外站住,只是并未关上门,可能是怕樱姬离开了他们视线吧。而进门的二人见到床上拥着君落的无庸明显一愣,樱姬端庄惯了倒是没有太失态,又变成那面瘫脸,花梨却是视线在二人中间来回穿梭,恐怕是想多了些什么,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君落心里微微冷笑,偏过头看了一眼无庸,不打算解释;这一看正巧,无庸也低头看着她,也没有解释的想法。
    从男子眼中看出一点玩味,君落‘啧’了一声,任平日总厚着脸皮说些话逗他,脸也禁不住有些红了:这不解释,就是明着被他占便宜啊。
    樱和花梨二人哪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二人对视一眼,君落脸红着偏过头去,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片刻,樱轻咳一声,向君落作了一揖:“樱今日来一是看看君落姑娘伤势,二是多谢姑娘当时护着堂兄,本以为樱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堂兄比樱还早了一步。”
    “她今早伤势发作,刚刚才好,多谢你记挂。”无庸不冷不热地道,并未赏樱一个眼神。紫衣女子微微垂眸,温声道:“君落姑娘救了堂兄就同救了樱一样,樱自然应该来关心道谢。父亲大人已将樱禁足,直到堂兄回岛之日方才解禁,樱与堂兄成婚应是在蓬莱,父亲大人一会儿便会邀堂兄共商此事。”她的语气颇有些公事公办,说完还看了一眼君落,冷冷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其他情绪,可君落却觉得像是个正妻在隐含地告诉夫君“我并不介意你纳妾”。
    红衣女子笑笑,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昨日她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樱看无庸的眼神,是无庸不自知的爱慕,比她深刻得多的爱慕。
    “在船上我便告诉过你,你无需再提嫁过来一事。你我家族世代联姻,却并非没有嫁旁人、娶旁人的先例,此事我会同你父亲说清楚,你也不必常以蓬莱女主人自居。东瀛之大,自有配你的贤士,可以你之才,尚且配不上蓬莱。我说清楚了?”
    男子的声音不大,话却毫不留情,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嘲笑声——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花梨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瞪了一眼门外几人,伸手想搀扶樱,却被女子拒绝。她深呼吸了口气,向无庸微微行礼:“樱知道了,一切凭父亲大人与堂兄做主,樱无二念。樱先告辞,还愿堂兄和君落姑娘余下日子在东瀛过得开心。”
    那紫衣女子利落转身,微微挺直了腰板,才向门外走去,门关上前,君落清楚地听到一句奚落:“我就说嘛,樱姬已经被糟蹋了,仙长怎么可能还要她,说不定种都......”最后一句那人没有说完,但她猜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那一瞬,虽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君落还是有些怜悯这樱花般高贵却被所有人作践的女子。
    她母亲背着叛徒的罪名自刎,她却替母亲受罚至今;她为这个家殚精竭虑,比起那三个不见人的弟弟,付出了太多心血,甚至被表兄糟蹋折辱也都统统忍着,却只得到父亲丧门星般的对待......先不论真真假假,这世界待她,着实太不公平,若是她,可能非要把所有人都报复一遍才算完。
    “怎么了?”头顶传来一句关切问话,君落有些疑惑地抬头,就见自己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了他衣襟,连忙松开手退的远了些,下了床。无庸为她这反应微微皱眉,似乎思索着该不该解释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本就不想嫁到蓬莱。”
    背对他的红衣女子愣了愣,继而苦笑一声,挥笔写下几个字:你怎知道她不想?
    无庸看清了字迹,不禁有股火上来:“你又怎知道她想?”
    眼睛不会说谎。君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纸,看着那淡琉璃色勾人心魂的眸子,一字一字地道:你看不出,女人看得出。
    那么冷淡的人,却会在每一刻都追逐一个身影;只旁人看去不经意的一眼,却一眼一眼,将他映满整个瞳孔。换句话说,无庸是樱二十年遇到的最美好,最近在眼前,最遥不可及,也是最求不可求。
    就像当年的君落。
    心里微微一痛,君落随手把纸放在桌上,也不管无庸看没看自己,说了句我出去走走便要推门,忽被身后那人叫住:“那我心悦你,你可看得出?”
    无庸看着那停在门前的女子,不愿放过她脸上一点情绪波动,知道她放下了推门的手,微微一笑,有些苦涩:“无庸,你错了。”
    你这些年从未见过别的女子,我让你觉得惊艳,是因为我的实力和天赋;我猜你们家族联姻应该与金莲有关,你会拒绝樱,也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比如娶我也能达成你们联姻达成的目的。你是个清高的人,你觉得我聪明,我有实力,不是花瓶,你欣赏我。
    “这不是爱,这只是棋逢对手罢了。”
    女子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极坚定,她轻轻看了一眼那仙人般俊逸的容颜,走出了屋子。
    无争山庄。凝冰塔。
    “彭!”大门在身后关闭,蛊婆婆背对着三百站定在金莲下,没有说话。少女的心忽然怦怦狂跳起来,恍惚间,似乎有心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凝冰塔仿佛活了一样——漆黑的塔身变成了暗红色的人墙,一个连一个,一个叠一个,层层叠叠数不清多少人;而面前本是垂垂老矣的蛊婆婆,一瞬变成了黑发白衣的青年样子,正严厉地看着她。三百猛地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目光惊恐:“蛊婆婆?!”
    “千年前,一朵金莲在东海出世,妖气澎湃,直冲九霄。观音大士奉佛祖旨意至此降妖;可这金莲蕴天、地、海三方灵气,与大士纠缠三日,势均力敌,蓬莱岛也是二人斗法搅动海水泥沙所成。最后大士舍了手中的净瓶,才将这金莲封印。净瓶成塔,你先祖于塔中悟道,吸收了金莲灵气成仙,由此才有了无争山庄。”
    “金莲祝你先祖一臂之力,却也悄然侵蚀了他血脉,从此他的后代血脉之中都有金莲的灵气;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无争山庄虽行医济天下,却也有自己的仙法秘诀,这秘诀分阴阳,你修炼的便是阴卷千愿铃,而你兄长修炼的则是阳卷众生扇。阴阳卷最大的不同,便是阴卷对金莲的依仗小,阳卷依仗大。金莲虽已受佛法浸润千年,但依旧是妖物,需夺食人魂魄精气生存;它只需求它自己的血脉。”
    青年女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三百;后者的目光扫过憧憧人影,纵使克制,仍然神情扭曲:“这些人都是......”
    “都是祭品。包括我,和你的娘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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