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菡是冻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瑟缩了一下,皱眉看了一眼那碧绿的火焰,又闭上了眼。就在夏菡换了个姿势准备捂热另一边身子时,那双满是迷蒙困意的眸子落在了对面的白发男子身上;黑巫没有睡,低垂的眼睫半掩着暗紫色的眸子,望着夏菡的方向出神。女子轻轻咳了两声,那人回过神来,就听夏菡柔声问:“又做梦了?”
    黑巫摇摇头:“我很少在混沌睡觉。”
    “为什么?”
    “……在这里,更容易梦到那些。”
    夏菡眼里有些担忧:“你一次在这里待多久?”黑巫抿紧了唇,语气充满抗拒:“三五天。”男子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夏菡轻轻叹了口气:“这种地方三五天不休息,身体怎么扛得住……”她本以为黑巫不会接话,那人却出乎她意料地开口:“有丹药。”他看了夏菡一眼,好似在询问,又像在确认,夏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基本恢复了,连伤口都结痂愈合,除了仍觉得有一点疲惫,完全没有刚进来时脱力的样子。
    “没想到你练丹药也这么厉害。”青衣女子笑道。黑巫的神色缓和了些,却仍旧垂着眸不去看她:“看来天下人都知道我练蛊很厉害。”他话里有些自嘲,又莫名听着有些自得,夏菡挑了挑眉,托着腮似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我自小就听说黑巫一支蛊笛便能屠一村,十只蛊虫便能屠一城。你师父传下来的名声,你倒是没有砸了招牌,每年都有修士平民死于你手。”
    黑巫没有说话,暗紫色的眸子望着她,夏菡分明看出几分讽刺:“被我所救,夏姑娘颇不甘心吧。”
    “先生此言差矣。”那青衣美人嫣然一笑:“你救的是我,恨的是我道;我感激你,却不欣赏你的道。大道与小我有分,莫要妄自揣测。”
    这声先生一出口,黑巫眸光一闪,神色有一瞬惊讶,但那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夏菡并未注意到。男子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垂眸道:“若我犯了你的大道,你依旧会对我举剑,纵然有分,实则无分。”他说的太冷静,冷静的让夏菡那颗心跟着酸疼,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是我耍小聪明了。”
    她想着这样说能让这个人稍微好过一点,没想到他根本不需要。
    再一次细细打量他,从那银白的发到袖子里露出的一段苍白指尖,从那暗紫色的眸子到他漆黑无纹的长袍,他就像是喝了孟婆汤的冤魂,没有记忆,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偶尔一点点情绪的表露,都被他冷漠刻板地重新打压回去……他一点都不像个人。
    心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夏菡哑然失笑:又在这里大发善心了,人家什么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纵然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有关系,青衣女子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见黑巫淡淡望来,夏菡微微一笑:“想到句话。”她轻轻抚过青华剑上那青翠的宝石,声音轻而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白发男子微微皱眉,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觉得莫名其妙。困意袭来,夏菡刚闭上眼睛,便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阿啾!”她摸了摸鼻子,刚想笑笑,结果连着又是两个喷嚏。黑巫似乎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黑袍扔了过去,夏菡下意识一接,就见那人蜷在碧绿火焰旁边,闭上了眼睛。
    满怀好奇的青莲仙在犹豫了一秒之后,不怕死的开口问:“你做的那个梦……是噩梦吗?”
    黑巫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迷茫,缓缓摇了摇头:“一些片段。”见夏菡还要说话,他不耐地皱了皱眉:“不睡就把衣服还我。”夏菡连忙裹紧了身上黑袍,生怕这人改变主意过来抢一般,靠着岩壁昏昏睡去。她确实累了,不多时便睡熟了,寂静的洞穴里听得见她浅浅的呼吸声。半晌,原本准备睡觉的白发男子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迷惑,望着那熟睡的青衣女子,像刚刚一样。
    对于黑巫来说,睡不睡没有区别,只是在梦里看她还是直接看她的区别罢了。
    他想问问夏菡为何称他先生,可又怕问出口,这纠缠二字先将自己束缚住。他排斥这种莫名的感情,却又总是下意识投降,若是可以,他也想看着她被饕餮吃掉,可他做不到。
    明明是从未有过纠葛的两个人,却偏偏有一种穿越尘世的宿命感,想待她好,想看她好;看到她就会欢喜,欢喜后又生出一股痛来,像是缺水的人吃酸涩的梅子,不吃渴的难耐,吃了酸的倒牙。
    罢了。黑巫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混沌某处。
    漠漠灰云漫随风,雷声远,似佛洪钟。白雪新梅别样红,登高望,碌碌庸庸,芥子众生。
    啪嗒。啪嗒。轻而缓的脚步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所有的灵体看着那五米高的尸山,震惊而恐惧地屏住了呼吸。终于,那血红的人影站上了顶尖,她未曾看下面的灵体们一眼,只是抬头看着远方,嫣然一笑,行了个佛礼:“南无阿弥陀佛。”
    君落直起身子,看着仿若静止的蝼蚁们,唇角笑意冷而讽刺:“谁上?”
    一声惊天龙吟从她手中的银蓝长剑中传来,女子看着直接被震晕的几只鬼,不屑的冷笑一声。其他灵体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后,竟然同时选择了后退!那尸山上的人就是来自地狱的厉鬼、来自天庭的杀神,她来时明明一身白衣,现在却被染成血红;她脚下踩着的不乏在混沌之中存活千年的佼佼者,可现在,这片土地还没有吸收完死在她剑下的尸体。
    她就是死亡。
    眼看着面前变得空荡荡,极目也看不见几个鬼影,君落心中冷笑,手中的龙泉剑狠狠插在脚下的尸体上,盘膝坐了下来。她知道肯定还有不死心的在盯着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真可惜,没带够酒......
    那红衣女子笑着一翻手腕,一个酒葫芦出现在手中,她刚刚就是这样,杀一个喝一口酒;群起而攻之便一边喝一边杀,以至于她一抬手做出喝酒的动作,就感觉到了几股恐惧的波动。抹了抹嘴唇上的血迹,君落笑着摇了摇头:这些灵体可真好骗,怕不是在混沌待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心中这么想着,女子歪了歪头,把骨节捏的咔咔作响,看似不经意地道:“还不走的那些,是要永远留在这儿?”
    周遭安静了,君落在心里默默数着,走了三个,还剩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进了这里便能感觉到旁人的恐惧,但显然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能力帮了她大忙。轻轻弹了弹龙泉剑,剑身发出一声嗡鸣,君落强忍住到嘴边的一口血,云淡风轻地道:“既然不走,那便来喝杯酒吧。”
    身后传来清晰地脚步声,君落猛地起身,一手拔起龙泉,手中的酒葫芦冲着那人扔了过去;来人手指一夹,捏住了葫芦里冲出的柳叶刀,另一只手则接住了开花的酒葫芦,只见他一笑,那柳叶刀顷刻化为齑粉,而酒葫芦就在他手中恢复了原样。
    一身黑色铠甲的男人微微仰头,看着那红衣被风吹的猎猎飞扬的女子,眯了眯眼睛:“你可真是让我惊讶。”
    君落看着那俊逸而有些邪气的脸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好似见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一拳挥上去......她挑了挑眉:“听说有一种人,你看一眼就知道,你更喜欢看他死了的样子。”
    男人似乎不甚介意,只是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闻到了醇厚的酒香,君落的表情管理似乎失控了,她咬牙看着男人欠揍的样子,努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你非妖非魔,不人不鬼,我猜你是天庭的神将吧?”
    “嗯,脑子没坏都有救。”男人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君落:“......”
    在红衣女子提剑准备冲上来的时候,男人颇为体贴地抬起了一只手,他就像在逗一只猫儿一般,向君落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五指一张——“彭!”
    噗嗤!鲜血几乎是从君落身上飞溅而出,她所有的伤口,愈合的没愈合的都被这一击震裂,整个人像是破布人偶一般直直栽了下去;可她并没有掉在地上,反而是浮在了空中,就连身旁的鲜血都在那一瞬间停住,唯有那个男人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莽,死要面子,华而不实。这些缺点,你真是一个都没忘。”男人喝了一口酒,道。他手一挥,周身的鲜血全都顺着轨迹回到了君落体内;后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一来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二来她心里虽然讨厌这个人,却很信任他。那男人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些醉了,将酒葫芦一扔,两手一拍,君落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真没想到,你在凡间都能把自己折腾到混沌里来,这要不是我恰好在因果册旁边,你就彻底交代在这儿和饕餮作伴了。”
    混沌?因果册?这人说的是什么?君落一脸疑惑,像看一个傻子。男人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开启了话痨模式,瞧瞧她胳膊敲敲她膝盖,发牢骚一般絮絮叨叨,君落却一句都没听清。这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抹去她脸上血迹的动作轻而温柔,声音虽轻,却满满都是骄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点,你像我,甚至比我做得更好。”
    强忍住抱一抱她的冲动,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发现男人要走,而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君落叫住了他:“等一下!敢问神将何名?”
    那人愣了一下,狷狂一笑,抬起了右手:“吾乃女娲宫左护法、天庭三大战神之首,螣蛇是也。”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君落猛地抬头,只见灰云漠漠,自己就坐在那尸山上,龙泉剑就在身旁,除了完全恢复的身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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