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阳城。客栈。
    无风推开门,床边的男人依旧是以昨晚一样的姿势坐在床边,好似凝固的雕塑一般。他将手里的白粥放在桌子上,淡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休息一下吧,我守着她。”
    无庸点点头,掖了掖三百的被子,看着那苍白的、枯萎的百合花一般的妹妹,垂眸转身。他和无风相对而坐,有些突兀又自然地道:“两天了。”无风愣了一下,点点头,目光落在三百身上,却像被烫了一样,立刻移开。他看见她,就想起那一日她在他怀里浑身是血的样子,深深的自责和痛苦让他每想起一次就想把她揉进骨血里一次,除了他死,不用再担心分离。
    “山庄的事,是我不仁在先,欠你的一声道歉,如今补上。”白衣男子端起一杯茶,琥珀色的眸淡淡的,向无风敬了敬:“这些年来你如此护着三百,多谢你了。”
    无风微微垂眸,看着茶杯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半晌才缓缓开口:“真心待我之人,我自真心以待。无庸主子客气了,有话但请直说。”
    无庸空中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微冷:“我知道三百的心思,你也应该清楚。我的妹妹我自己清楚,她已然是认定了你,再看不进去旁人,你待她如何我也看在眼里;若真是两情相悦,我不拦......”男子的话并未说玩,无风却做了个打断的手势,那黑衣男人眼里有几分讽刺笑意,看着那神祗般的男人,微微勾唇:“我待三百无情,你不必说了。”
    “你生在高高云端,我看遍尘世险恶,你惯是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惯你?你说你清楚自己的妹妹,呵,你真的清楚么?”紧紧盯着那琥珀色的眸子,无风冷笑着嘲讽道:“你聪明,有实力,却最是高傲自负。三百只希望你多陪陪她,你却只想让她戴上和你一样的枷锁。现在无争山庄灭了,你不过是恩人的棋子,还真以为生死台是你自己的了?大庄主,你风光的日子不见了,说到底你和我一样,是条丧家犬,只是我做犬忠心,你做犬不甘心罢了。”
    金线宛如利刃抵着他的咽喉,无庸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微微扭曲。黑衣男子垂眸看了看那金线,笑了一声,语气的掩不住的恨:“我为何待她无情?还不是拜蛊婆婆的毁仙蛊所赐?那毁仙蛊并不完全,我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让我用十年耽误她一辈子,我做不到。”
    无风的目光落在三百身上,无比温柔,温柔得让人想哭。对面的白衣男子放开了捏变形的瓷杯,金线也收了回去,他起身,把房间留给无风,却在出门前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别给她希望。”
    门被关上,无风讽刺一笑,摇了摇头。
    潭州城。水月阁。
    夏菡紧紧抱着君落,对钟离明月怒目而视:“你不能关押她!一切都是猜测,要等无庸公子他们来了才能定论!”钟离明月微微皱眉,闻言冷笑一声:“夏姑娘,她身上的气息和金莲一模一样,人赃俱获,你跟我说是猜测?金莲除了在那兄妹二人手里,就是在那黑衣人的手里,如今君剑主身上发现了金莲,还有必要猜测吗?”
    “你......”青衣女子语塞了一下,看着君落身上游走的淡淡金光,抿紧了唇。钟离明月见她分神,知道这人心里也微微动摇了,话便软了下来:“夏姑娘,你听我的将她关进水月阁大牢,若她真是那黑衣人,插翅难逃;若她不是,待其他人都到了,发现误会一场,我自会将她请出来。此事涉及仙门作风,不怕错杀,只怕错放......夏姑娘惯常通透,其中利害相信你心里清楚。”
    清楚,夏菡自然清楚,她这些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青衣女子自嘲一笑,看着怀中女子苍白的脸颊,纵然心里一万个不相信,可现在由不得她装傻。若君落真的清白,不过是关几日,应该也无大碍吧......想到这二人只见的关系,夏菡眯了眯眸子:“关她可以,但你绝不可怠慢她,不可对她用刑,在定论之前,她还是岱宗剑庄的君剑主。”
    “那是自然。”钟离明月欣然点头:“我虽与君剑主互相颇有微词,但绝不会因公报私,夏姑娘放心。来人,带夏姑娘去地牢。”外面的弟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进来,夏菡瞥了一眼钟离明月,抱着君落转身离开。看着那青影渐渐走远,钟离明月邪气一笑,拍了拍手:“老天佑我啊。我正愁的时候把她送到了我眼前,只要抓着金莲这件事,所有人自然都无暇顾及黑蛟一事,到时候白泽露头便把他杀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兰舟。”
    “在。”阴影里的蓝衣女子行礼道。
    “等夏菡走了,你好好照看一下君剑主。”男人睨了一眼她,手腕一翻,一道金光索便拿在手里:“给她捆上,不然潭州城都能让她拆了。”
    接过捆仙索,兰舟唇角微勾,想到这人马上就落到自己手里,怨毒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地牢。
    将君落轻轻放在床榻上,夏菡环顾了一眼这不像是牢房的牢房,眉头松了几分。那红衣女子还没有醒来,金光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夏菡发现她的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没有醒来可能是因为内伤的缘故。
    给她盖上被子,青衣女子坐在她床榻边,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混沌里好几次救了我的命,我却只能把你留在这里......君落,我信你的为人,等你醒过来,你一定要说清楚为何身上有金莲......我等你醒过来。”
    “夏姑娘,夏家主已经赶过来了,请您过去呢。”兰舟在门旁道,笑意盈盈。她的目光在君落身上一扫而过,夏菡的神色却一下冷了起来,她起身走出牢门,兰舟立刻伸手想把门关上,却被夏菡捏住了手腕:“夏姑娘!你干什么呀,你弄疼人家了!”
    夏菡冷笑一声,把她推到墙上,另只手一勾,勾走了她藏在身后的捆仙索:“告诉钟离明月,别给我耍花样。若是你们敢用捆仙锁捆她,我就敢把你扔进锁妖塔被万妖分尸。”
    兰舟俏脸惨白,看着那目露戾气的青莲仙,唇瓣抖了抖,目光怨毒;见她不说话,夏菡向前走了一步,那女子立刻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墙壁,纵使心中不甘,兰舟还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青衣女子转身便走,待到远处传来咔哒一声门响,兰舟才敢狠狠一拳锤在牢门上:“装什么装,不过是仗着自己姓夏罢了!”她的目光落在那红衣女子身上,越想越气,恨恨道:“给我把门打开。”
    “这......堂主,夏姑娘刚刚说——”
    “打开!”那蓝衣女子大声吼道。一旁的弟子连忙把门打开,兰舟冷笑一声,手中金光一闪,竟然又是一条捆仙索:“恐吓我?我捆一个仙门败类,你凭什么过问?真是看不出来,君剑主和夏姑娘如此姐妹情深......”
    唰——兰州一扬手,那道金光立刻缠上了君落被子下的双手。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着兰舟的俏脸格外狰狞,她伸手就要掀君落身上的被子,忽然从屋顶上落下一只盘子大小的黑蜘蛛,兰舟‘啊呀’一声连忙后退,那蜘蛛爬的飞快,沿着被子向下,一瞬便没了踪影。
    “堂主,怎么了!”弟子见兰舟后退连忙问。
    “没事。”兰舟咬了咬牙:“给我提冰水来。”
    “是。”
    水月阁。正厅。
    夏菡换了身干爽衣服,远远看见夏平崖坐在正厅,紧绷了许久的意识好似到了家一般,终于放松。她快步走进厅内,向首位的二人作揖:“爹,上官老庄主。”见女儿完好的站在眼前,夏平崖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君落呢?怎么不见她?”
    上官明复也抬眼看去,只见夏菡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钟离明月,心里瞬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落落怎么了?不是说你二人一起回来的吗?”
    “确是一起回来的,只是......”夏菡不知如何开口,钟离明月低头一笑,站起来打了个圆场:“还是我来说吧。水月阁弟子在官道旁发现夏姑娘和君姑娘,彼时二人都是浑身鲜血,只是夏姑娘没什么伤,君剑主伤的格外重。而我赶到时,却发现君剑主身上泛起淡淡金光,伤口也在迅速愈合,那气息我和夏姑娘都觉得格外熟悉,好似就是无邪姑娘当时拿出来的金——”
    “胡说!”阿橙两眼一瞪:“剑主身上怎么可能有金莲!定是你二人诽谤!”
    钟离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明复,后者淡淡扫了一眼阿橙,阿橙咬咬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夏平崖点点头:“你继续说。”
    “之后我和夏姑娘都惊讶非常,因为按照无庸公子的说法,这金莲在谁身上,谁就是导致蓬莱覆灭的凶手。我二人都十分相信君剑主为人,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将君剑主关入大牢,待她醒来再做分辨。毕竟此事涉及仙门做派,小人绝不可放过,还请上官老庄主见谅。”
    彭。伴着钟离明月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上官明复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没有一滴水洒落,而是全被蒸发成了白烟,正厅中瞬间寂静了。老人看着眼前的蓝衣男子,目光明明平静,却让钟离明月好似被剑指着一般,不自觉地发力抵挡那如剑凌厉的威压。不是都说上官明复那一次受伤内丹近毁,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强的威压?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一会儿额头便渗出了汗珠,直到夏平崖开口:“老庄主,钟离阁主也是为大局着想,你先别动怒。”
    上官明月挑了挑眉,问:“你就那般确定是蓬莱金莲?”
    “我二人并非确定,但却是太过相像......”夏菡接道:“君剑主在混沌中同我相互扶持,在饕餮面前几次救我性命,夏菡谢她还来不及,定然不会诬陷她。”
    “好。”老人冷笑一声,目光落回蓝衣男子身上,淡淡问:“既然并非确定,为何不请生死台的人来?你的弟子只告诉我们找到了落落和夏菡,却没有告诉我们此事,更没有告诉生死台让他们过来确认;钟离阁主,你存的是什么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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