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后苍传音过来,“你在哪?”
    这是罕见的,连他这个无相境修士的神识都无法突破的雾障。
    下面是邪魔被碾碎的重重魔气,上面却是充满灵气的乌云,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天上龙身成型,地下只剩白骨。
    林渡确认龙身彻底拟化完成,直接抬手揪着龙的后脖颈,将他塞入了寒月小世界中。
    银龙茫然地和炸毛的白毛团子面面相觑。
    寒月灵原地起跳,“不是你谁啊!!林渡怎么什么东西都往这里塞!这玩意俩眼睛抵得上一个我大!你也不怕他把我吃了!!”
    林渡的声音格外冷静,“是危止。”
    “谁?”楚观梦声音拔高了几个调,“啊?怎么还换了一个物种呢??”
    银龙眨了眨眼睛,看向了眼前的小小团子,没说话。
    “就待一会儿,寒月秘境也不适合有生机的东西生长,再给我半天时间,就都给你挪出去了。”
    楚观梦在原地慢慢膨胀,膨胀到有龙头高之后,方才停下,绕着龙走了一圈儿,试图分辨眼前这条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舍了人身佛骨,成了龙身?林渡算了一年,称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和阵石,储物戒里送的大部分东西都没了诶,那你也太亏了。”
    银龙口吐人言,“报酬不只是那些,你看到的那屋子、树林、池子,屋子里的全部奇珍,是报酬。”
    “用我的全部世界,换一条命,亏吗?”
    楚观梦点头又摇头,“不能吃。”
    不能吃就有点亏。
    危止不说话了,找了块地方,盘起来,闭上了眼睛。
    楚观梦刚想要继续讨价还价,发现这条龙不说话了,气得再次炸毛。
    按照常理不是应该问想要什么吃的吗?
    这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它的蜜果酒,它的果汁!它的灵液!
    楚观梦气得瘪了下去,恢复了一开始的小团子,转头一猛子扎下池子里去——随机吓死一只锦鲤,活的不让吃,死了就能吃了!
    “他刚刚长出身体,需要很长时间休眠来彻底融合。”林渡说完,抬手又挥出灵力,将阵的一切痕迹抹平。
    自此人间无佛子。
    乌云慢慢褪去,魔气本源再也无法溢出一点魔气,魔胎也都被全部压制,再也无法突破封印,那佛子只剩下真正的一身白骨,上头密密麻麻刻着金色的经文。
    木鱼声和念诵声绵延不绝,汇聚成新的金色经文,环绕在白骨周围,不断流转。
    眼看魔气本源被封印,邪魔彻底被激怒,开始了疯狂地反扑。
    眼见林渡的大阵没有影响,住持和法师都回归了本位,继续念诵经文。
    后苍也终于找到了林渡的位置,“我们走吗?”
    “他们这些禅师,还要在此诵念九九八十一天,方才彻底成功。”林渡垂眸看着那外围伤痕累累的禅师,脸上瞧不出喜怒。
    这点后苍倒是知道,“这才七天过去吧?”
    林渡这个阵,循环了七天,雾刚刚褪去。
    这些人还要在这里呆上好长时间,可已经折损了近百人了。
    很难想象八十一天后还剩下多少人。
    献祭的是佛子一人,为了这个封印大阵成功,牺牲的或许也有成百上千人。
    那是一世功德,或许多次轮回,终成佛。
    或许就此神魂沦为邪魔的腹中餐。
    佛在心中,也在人间。
    后苍开口,“你想帮佛门?”
    林渡转头,“不,我要去找一位故人的府邸。”
    避免接下来有可能造成的危机。
    远方有一大片光华璀璨的船队疾驰而来,妖族一个个落下,俯冲向崖底。
    越琛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林渡,有些意外,“林渡真人,您怎么在这里?”
    “路过。”林渡言简意赅,“越族长这是来帮忙?”
    “嗐,我没想到……那佛子当真愿意献祭,佛门甘愿牺牲八宗佛修,为这个封印大阵,我寻思我们妖族也总不能啥事不干,帮忙在外围挡一挡,打打架,也行,毕竟受益的是之后整个洞明界。”
    越琛说着,看了一眼在后头的越晗,“只不过魔气本源被封印之后,只怕邪魔会反扑地更加严重。”
    “也有可能蛰伏下来,毕竟魔气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消散的。”林渡回头看了一眼,“物种会进化。”
    所以林渡要销毁的,是文福留下的技术。
    一个物种为了存活,会在遭遇毁灭性打击的时候,爆发最狂热的反扑,头破血流也要撞出新路。
    而灵修是魔修现存的唯一食物。
    越琛又回头看了一眼,越晗似乎被邪魔群遮蔽了身影,他急忙道,“邪魔明显有些狂化,我先行一步。”
    禅师可以死到只剩下一个,但不能全部死亡,不能中断,否则封印不全,极有可能造成封印不能维持太久。
    林渡颔首,“辛苦。”
    在城中邪魔都赶往魔界内部支援的时候,繁千城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上一回他们在城门前狼狈逃窜,这一回,他们却从容不迫,以灵修之身,从容进入了城内。
    无人敢拦。
    无数道神识和暗中偷窥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却始终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那两个人邪修们都很熟悉,中州第一宗的弟子,两个都在重霄榜上,战力甚至远远超过他们本身的排名。
    此刻城中没有任何大魔,只有走了偏僻邪道的邪修,城主也许久没有出现。
    没有邪修胆敢冒险,只敢暗中窥视,看究竟是要逃,还是要等,等到什么高阶战斗之后,上去反扑,分一杯羹。
    贪婪、恐惧、恶毒,这些情绪清晰地被林渡所感知,她抬手,摸了摸有些过热的红绳。
    林渡按着狐悠走之前给过自己的繁千城地图,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城主府的位置。
    城主府大门紧闭,林渡和后苍不约而同看到了那个灯笼。
    “是我们中北的灯笼样式。”林渡开口。
    “嗯。”后苍已经意识到林渡要找的故人是谁了。
    文福。
    在看到两个人走到城主府前之后,林渡感受到周围的兴奋和贪婪越发强烈。
    她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城主也不是那么地让他们害怕。”
    “邪修哪会真正的害怕,只是暂时的蛰伏。”后苍不能再了解。
    林渡试探着抬手,刹那之间,灯笼轻轻晃动,内里的灯芯刹那之间燃起。
    那些暗中窥探的视线都紧张起来,城主居然在?
    可为什么之前灯笼没点起来,也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去过。
    林渡第一时间屏息,戴上了面罩,后苍有样学样。
    没别的,信林渡,准没错。
    “什么东西?”后苍戴上之后方才问道。
    “不是大问题。”林渡说道。
    后苍松了一口气。
    “也就三四种毒。”
    后苍后退了一步,开始找手套。
    “不过不致死。”
    后苍放弃寻找,剑修没有戴手套的习惯,不太称手。
    “也就是压制全身灵力,暂时让全身肌肉无力,顺便迷失心智而已。”林渡终于说完。
    后苍退至林渡身后,“真歹毒啊,你来。”
    他受够了这些阴暗人的阴谋诡计。
    林渡转头看了后苍一眼,露出来的灰眸中带了点无言的嫌弃,接着抬手,灵力倾泻而出,一瞬间环绕外围墙的所有灯笼全部熄灭,甚至爬上了细密的冰霜。
    继而她抬脚,运起灵力,踹向了大门。
    没踹开。
    后苍抬头看天,“魔界今天挺冷的。”
    林渡声音冷淡,“门内有阵法。”
    后苍点头,以为林渡要破阵,下一瞬间,林渡转身往门旁走了几步,再度抬脚。
    轰隆,院墙破碎,大阵被激发,泛出金色的光芒。
    “这不是……我们无上……”后苍没说完就闭了嘴,眼底沉沉。
    那是无上宗宗内惯来常用的防御阵法,外人分辨不出来,但他们一眼就能瞧出来。
    后苍祭出灵剑,剑气似劈山般犀利沉重,一剑破开了封印。
    林渡抬脚,从被踹破的院墙缺口处走了进去。
    这对于城主来说,是一间不算大的府邸。
    分明门外是定九城的款式,内里却是南方的园林,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山水显得有些过于奢侈和格格不入。
    “文福是南方富商出身,家中极善经营,当年机缘巧合之下,他父亲在拍卖会上帮一位穷困潦倒却依旧要竞拍的剑修解围,对,就是你的一位师伯,他想要拍一块剑石,却忘了自己没钱了。”
    “为了报答,顺便给师弟收拾烂摊子,师父答应了师伯的要求,考验之后,收了文福为徒,文福几乎是被你大师姐带大的。”
    后苍平静地说着这段往事,“我与他交集并不多,文福是我们那一代,为数不多没有上青云榜的。”
    林渡正在院内从容不迫地走路,避开一些奇怪的藤蔓植物和不成型的妖兽邪魔双拼,“他比你先懂临湍师伯真正的道心。”
    后苍冷下脸,“我不是不懂。”
    “你是不甘。”林渡淡然道,“所有的亲密关系中,每个人都向往的是双标,特例,唯一。”
    “你享受了亲自教导的唯一。”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只是因为师伯她最不放心你长歪?”
    但这玩意还是长歪了。
    后苍:……说文福归文福,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还带人身攻击的?
    林渡抬手再送走了一个奇怪的邪魔,“我原先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但执念常常都是,明知,却放不下,才是执念。”
    “你怎么见到那些和尚之后,也开始学会念那些假大空的经了。”后苍觉得自己还是太容忍林渡,给她造成了自己软弱可欺的错觉,他还是得怼回去。
    林渡面不改色,照样念经,“就像密宗有些人,对他们来说,佛子就该去献祭,本身就是一种养成的执念,可真当抉择来临,也有人真的做到了以身度世人。”
    他们大多数人,也都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成就那个封印阵的。
    林渡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所以是修士,还在修炼道途中,没有修成圆满,自然有偏颇,会有错,我也有许多被这漫长俗世养成的许多缺点。”
    “师兄,你是知道,却放不下,我也一样,千千万万人的也一样,还有许许多多,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社会和自己身上的缺陷的人。”
    “成长就是审视自我,接受自我,舍却成长经历过程中染上的那些桎梏缺陷,把自己一一从碎片补成圆,而不是去找另外一个人,补上自己的缺点。”
    “人和世界,都会向前走的,不会停歇。”
    “两个人凑成的圆不叫圆,遇上坎坷尖石和巨大冲撞,卡得再紧,也有可能散开。”
    只有两个圆,才能一起向前。
    林渡说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埋头清理院子里的东西。
    后苍看着林渡的背影,世人都觉得林渡年少,因为天赋和机遇,修为才这样一骑绝尘,不少人都暗地里怀疑林渡是拔苗助长,之后道心跟不上,一定就会像很多前人一样,停留在一个境界许多年。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有林渡这番坦然又成熟的心境呢?
    但是……林渡是怎么看出来他的心思的?
    这小崽子眼睛还挺毒?
    后苍提剑跟了上去。
    “院中有人。”林渡感受了一下,“邪修。”
    后苍茫然,“是吗?”
    不应当他没察觉到啊。
    林渡神识内也没察觉到,是通过剧烈波动的情绪感觉到的。
    在林渡开口的下一瞬间,后苍察觉到了剑修熟悉的杀意。
    两人同时出手,一人封冻,一人杀敌。
    刺骨的冰霜在凝冻的下一刻就被剑气击碎。
    林渡掏出了册子,“应当是兰句界的。”
    在感知到那强烈的惊诧和恐惧之后,林渡确定了,风轻云淡地抬手,“杀了吧。”
    她再度挥出灵力,邪修的神魂彻底被冰霜冻结,接着一道灵力弹跟上,将神魂彻底击碎。
    “西北方向,门后。”
    后苍一剑过去,将另一个躲藏起来的邪修也彻底击杀。
    林渡看着册子上零星几个还没被赤色划掉的名字,“留个神魂我搜一下。”
    片刻之后,林渡站起身,“的确都是兰句界的,邪修心思不一,难以控制,文福不愿意发展为下属。”
    “这里其实是兰句界这些人的大本营,他们是核心,还有那么几个安插在妖界,我会之后写信给越琛,让他帮忙通知。”
    林渡说完,将神魂彻底捏碎,“走了,文福在这里还有些资料,全部烧了。”
    眼看两人连衣袍发丝都没乱,就将城主府的邪修直接斩杀,所有邪修都确定了一个事实,城主当真不在了。
    城中大小不一的邪修不约而同做好了去瓜分掉城主府中东西的准备,一个个符咒、魂灯、邪阵都做好了准备。
    一道阵纹却倏然在城主府中亮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已经走出了城主府,和来时一般目中无人,从容不迫。
    一个胆大的邪修率先踩着法器冲进城主府,开始搜查城主府中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其他邪修等了一会儿,见状也冲了进去。
    后苍和林渡抢不得也杀不得,那没了主的城主府还不能去搜刮一番了?
    “这个破城主府怎么连点灵光的摆件都没有?”
    一邪修不满地喊道。
    就在不少邪修落入城主府中时,林渡和后苍已经走出了城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毁灭的巨响。
    如同山体崩塌。
    有些谨慎的邪修此刻心悸地收起自己的布置,城主府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就化为了齑粉,连石子大的碎块都看不见一个。
    整个城主府,连同里面的所有人、物,直接化为了粉末,回归了最初时的状态一般,比大火烧得更干净,直接成了一堆灰烬。
    灰烬之下,只有土地,再无其他。
    “这么厉害的阵法?她怎么还不是天品阵法师?这中州的阵法师联盟眼睛瞎吗?”
    “你懂什么?人家不都喜欢搞偏门,说不定也不被主流认可呢,跟咱们似的。”
    “呸!你说这话也好意思?谁跟你一样天天人血泡澡!”
    “嗨,等过几年阵法师大比不就知道了,你们评的有用?”
    “你别说啊,这些正道身上背负的人命,说不定不比我们少。”
    “背的什么人命?我们这些邪修的人命?你也不怕这两个杀神回来直接连你也灭了。”
    “怕什么?这回邪魔只怕是发了狠了,说不准还要求咱们呢,到时候咱们也趁乱捞一笔。”
    邪修们窸窸窣窣,一面庆幸自己苟了一回,一面议论着之后如何浑水摸鱼作恶。
    荒沙之野上,两道人影快速前行。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不把那些邪修都杀了?”
    “今天这么顺利,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如果所有人意识到我们是来杀他们的,那你猜我们今天还能走出去吗?”
    “……有理。”后苍想了想,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已经有那个布阵的实力把他们全杀了。”
    “不急,等他们再作恶,都得死。”林渡算了一下日期,“赶紧走了,各回各家,各挨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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