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话直接把钱布成手里的菜都吓掉了。他赶忙丢下手中的筷子,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她。
    “婉鹃你说什么呢!”
    一边说着,钱布成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门板依旧合着,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
    “表兄,”
    “我是认真的,”
    “你是我世上唯一可信任依靠的人了。”
    女子眼中含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便纳了我吧,否则,否则我孤身一人,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才好......”
    “婉鹃,你......”
    “你放心表兄,我只求一地安身便可!进门之后,我会孝敬嫂嫂,孝敬姨母,我,我可以端茶送水,做个女婢做的事情也不打紧的!”
    “表兄,我只求你能纳了我,着我一个容身之所......”
    说着,那女子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又再一次哭了起来。
    钱布成很是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几欲张口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本想叫白锦儿来添些酒水好打断话题的,谁知道一转头,原本坐着人的柜台,已经空空如也。
    ......
    李欣兰坐在一家没有开门营业的食肆外面,抬头望着天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边坐下一个人,她偏头看过去,正看见一脸淡然的白锦儿提裙坐在自己的身边,也和自己一样,抬头看天。
    李欣兰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白小娘子,你出来做什么?”
    “没什么,”
    白锦儿看着逐渐昏暗下去的天,语气淡然。
    “屋子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而且,我想娘子在这里,也有些闷吧。”
    “噗嗤,”
    听见白锦儿说的话,李欣兰忍不住笑了。她看向白锦儿,眉眼变得不再那么忧郁。
    “所以小娘子你是出来陪我的?”
    “如果娘子不嫌弃的话。”
    “当然。”
    李欣兰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于是,一长一少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同时看向天空。
    过了半晌,才听到李欣兰轻轻地说了一句:“你愿意听我说几句牢骚吗,白小娘子?”
    白锦儿并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李欣兰,并对她带着肯定意味的点了点头。
    李欣兰扯了扯嘴角,
    “谢谢你,白小娘子。”
    “其实我知道,他表妹来的这件事情,我根本阻止不了。或者说,我也没想着去阻止。”
    “我说的那些做的那些,其实也不过是做些无用功罢了。哦不,不应说是无用的,最起码,我心里好受了一些。”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说是来投靠亲眷,其实,也就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成他们五年前被我破坏的好事罢了。”
    “婆母的面色,我早就看出来了。”
    “毕竟那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自己亲妹的女儿;我虽然入了他们家的门,生了他们家的孩儿,始终还是外人。比不得人家。”
    “娘子,是怕钱阿婆逼钱叔休妻?”
    “休妻?哈哈,”李欣兰笑了,却是苦笑。她摇摇头,对着白锦儿摆了摆手,
    “白小娘子你年纪小不懂,休妻这种事,是不会轻易做下的。况且这人刚来便让我下堂,我又没犯七出,哪儿有由头,把我撵回娘家的?”
    “最多,是逼我点头,准那个女人做妾罢了。”
    “做妾?”
    “嗯。做妾。”
    李欣兰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会有人愿意做妾呢?”
    “若是做的旁人的妾室,自然不愿;可这做的是自己青梅竹马表兄的妾室,上面又有姨母的照拂,我这个正房娘子定不会苛待于她。免了自己颠沛流离的苦楚,落个一世安稳,”
    “和出去寻摸个不知底细,万一日后出什么岔子娘家亦无人帮扶的人比起来,不是好多了。”
    白锦儿似懂非懂地晃了晃脑袋。
    “那娘子这番出来,是?”
    “我与夫君一纸婚书定今生,走到现在,他除了有些懦弱畏缩,优柔寡断的毛病,待我却一直很好。孩子年纪尚幼,家中老母犹在,若真要纳了她,我也不会阻挠的。”
    “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吗。”
    “况且那女子丧了双亲前来投靠,我若逼她,岂不是落个刻薄善妒的名头。”
    “像是当年豆蔻年华,心里许的愿着实大了些,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才怀此幽怨,患这般烦忧。”
    “济济一生,也不过若旁人一般,哪来的特别呢。”
    “是我想的太多了。”
    说完这些,李欣兰忽然高高仰起头,左手衣袖若有似无地擦拭过眼角,余光瞧见的白锦儿权当没瞧见,依旧看着头顶上高高的天空。
    “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多谢你白小娘子。”
    调整了情绪,李欣兰话语中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她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对着白锦儿说道:
    “我们回去吧,白小娘子。”
    白锦儿看着女子脸上的笑容,沉默地点了点头。
    ......
    “对不起,婉鹃。”
    “可是我不能纳你。”
    哭的泪眼婆娑的女子抬起头,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表,表兄,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害怕嫂嫂不同意?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去求......”
    “不是,”钱布成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也夹杂着几分从未有过的强硬。
    “你不要用此时去打扰她,知道吗。”
    “表兄......”
    钱布成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的坚定,与女子四目相接,并没有任何的躲闪和退让,
    “婉鹃,姨父姨母待我如亲儿一般。你放心,表兄家中虽无多少积蓄,但肯定会尽全力为你准备嫁妆。我也会叫你嫂嫂在城中和附近物色,务必为你寻摸一个家世清白,待你真心诚意的夫君。”
    “表兄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在夫家,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我待你,向来如我亲妹一般。”
    “我,我......”
    女子愣了,她显然没想到钱布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早在来时,她就已经和自己的姨母,也就是钱布成的母亲通过书信,当时姨母已经保证,只要自己进了钱家的门,虽然不能扶成正妻,可也绝对是衣食无忧,享尽疼爱的。
    她所需要做的,就是让李欣兰松口罢了。
    可没想到最难办的人走了,剩下这个从小待自己极好的表兄,以为一切都发展的顺风顺水,却在这里吃了瘪。
    “表兄,我不愿嫁他人,我,我宁愿给你做妾......”
    “混账!”
    钱布成斥道,神情十分的严肃,
    “好好的妻不当,清白人家的姑娘,怎么可以想着给人家做妾室?妾室那不是妻啊,那是奴婢,是可以任意被主母打骂发卖的你知不知道?”
    “若姨父姨母泉下有知你如此作践自己,不知他们可是要气的肝肠寸断?!”
    “表兄是担心嫂嫂欺负我......”
    “胡说!”
    男人再一次无情地打断,
    “你嫂嫂向来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怎么可能欺负你?”
    钱布成说到李欣兰的时候,表情里透露出一丝隐隐的爱慕和憧憬。看得女子是目瞪口呆。
    “可,可,姨母说你们......”
    “此事,阿娘做不得准。”
    “自打娘子入门的那一天起,我们家,便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现在,才是家中的主母,”
    “纳妾这种事,要她同意,其他人,一律说不得准的。”
    “婉鹃你也不要想着,叫阿娘去压娘子,因为即使娘子迫于孝顺之意同意了,”
    “我也绝不会同意的。”
    看着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样,钱布成眼底还是滑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语调温和了许多。
    “婉鹃,表兄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那日途径怀安坊的时候,也听见过几个稚子聚在一起,念着一首诗。”
    “什么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句诗,我到现在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幼童不明诗意,尚且能成诵;而我们这些大人,又怎能不明白其中含义呢。”
    “你嫂嫂,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回家的娘子。我们换过信物,饮过合卺,在红烛前结过同心,并发誓此生此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我爱她,敬她,所以疼她,让她,”
    “你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你,可同样的,我决不能让我的娘子伤心。”
    “愿得一人心,”
    “这句话我信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我老的连牙都掉光了,老的连路都走不动,”
    “直到岁月,把我从她的身边带走。”
    钱布成的语气并不强硬,可从他的话语中听得出来,他的心意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女子明白,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能低着头,眼泪不停地滴落在自己的裙角。
    正在这时候,白锦儿和李欣兰回来了。看见李欣兰,钱布成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对着她说道:
    “娘子怎么去这么半天?快些快些,我给你留了些菜。”
    看着钱布成笑容满面的模样和女子不停颤抖的肩膀,李欣兰和白锦儿对视一眼,白锦儿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走到了柜台后面。
    不知为什么,李欣兰总觉得刚才白锦儿看自己的眼神,有股令人安心的戏谑。
    “婉鹃这是......”
    她坐下,刚想问什么,却被钱布成的话打断了。
    “没什么没什么,婉鹃方才嘴馋多吃了几口,这不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娘子你快吃,待会儿这些菜就煮化了,就不好吃了。”
    不顾往自己碗里夹菜的钱布成,李欣兰看着身边的女子,狐疑地问道:
    “是吗婉鹃?”
    女子擦了擦泪水,抬起头来,对着李欣兰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嫂嫂,”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
    “这暖锅实在是,”
    “太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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