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长得虎背熊腰,黑黝黝又粗糙的皮肤, 让这人看上去很像一座大黑塔。她平板的身形像个汉子, 从她说话的音色中有着妇女的尖锐,依稀能看得出她是个女的。
    这院子里的人, 陆云心谈不上很了解,却说得上很面熟。而眼前, 妇女的面孔很陌生,陆云心动动脑筋就知道这位妇女的身份。
    这位妇女肯定是新搬过来的虎妞。
    ......
    小货郎看了看小福子, 见小福子低着头不说话, 他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对着陆云心等人憨厚地笑了笑,立刻挑着担子往虎妞那边走去。他临走前, 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小福子一眼,却对上小福子抬头注视他的眼神。
    她......她看过来了, 小货郎傻傻地笑起来, 肩上挑着的担子颠了颠,直到虎妞再次叫唤他, 小货郎才恋恋不舍地挑着担子过去。
    三弟接过小福子姐姐手里的碗, 颠了颠,哟,挺重嘛, 三弟没有怀疑萝卜丝是不是太多,因为前几次买的萝卜丝以及其他食物也是这么多。他直接端着碗就回家里去,路过院子中几个小孩的身旁, 见小孩含着手指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碗,三弟顿了顿身,若无其事地往家里走去。
    偶尔他也会随手给同一个院子的小孩一些零食,可前几天才分糖果给他们,手里的萝卜丝就不给他们了。
    小弟向几个可怜兮兮的同伴做个鬼脸,他走上前对年龄最大的那位孩子耳边嘀咕几句,掏出衣兜里的玻璃珠,最大的那位孩子眼睛亮了,拿过玻璃珠,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后,一群人跑到墙角根处,去弹玻璃珠玩耍。
    陆云心见小弟蹲着,他手里拿着玻璃珠放在地上,又从衣兜中掏出一颗珠子,对准地上的玻璃珠弹去......她没有心思劝说地上尘土多,小心弄脏衣服。而是拉着小福子姐姐到没人的地方:“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货郎?”
    没想到自家妹妹问这话,小福子脸上已经褪去羞涩的红晕,现在一听这戳中女儿家心思的话语,她的脸蛋立刻布满了红晕。
    小福子红着一张脸,背过身子,心虚地否认:“哪有,我,我只是觉得那小货郎很好相处的。”这话说得底气不足,她的眼神飘忽。
    “噢,原来是这样啊!刚才我好像闻到空气中那种爱恋的味道,还认为你喜欢那个小货郎呢。这样也好,我认识一青年才俊,他人挺不错的。我想着把他介绍给你,让你们相处相处看合不合适。“
    陆云心撒谎不打草稿,眼睛皮一抬就编出个莫须有的人来。然后伸着身体向前看小福子姐姐的脸色。
    只见小福子姐姐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褪去,小福子心慌地摇摇头,连声拒绝:“我不要,我长得不漂亮,又没有文化,跟你介绍的那些人站在一起都不搭。我跟那些文化人合不来的。我......”
    然后她就看到陆云心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眼里全是‘别否认了,我都知道你喜欢那小货郎了’的意味。
    小福子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天,看了看地,就是不看自家小妹,见小妹还要说让人害羞的话,她泄气地咬了咬唇,点了点头,满怀情意地承认:“是,是,是!我是中意那个小货郎。”然后她又担忧:“我看中那人,可我不知道,他心里中意我吗?”
    “我和小货郎已经很熟悉,他人很实在,老实巴交的,有些时候跟我说话,连话也说得吞吞吐吐的。”
    “他是卖小零嘴的小贩子,每天东街走走,西街逛逛,每天都会经过大杂院。就是太憨厚了,每次我从他那里买吃食的时候,他总会多打几勺吃食给我,人也爱看着我傻傻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傻样子,我就忍不住心里甜,好像喝了一大碗的蜜水。“小福子说着,嘴角轻扬,脸上不由地挂起了微笑。
    “那,他对你的感觉怎么样?”陆云心即使知道那位小货郎对小福子姐姐上心,她还是想知道小福子心里对此的看法。
    小福子轻靠着干枯的树干,仰头望天,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没有一朵浮云,她的心也像这空无浮云的高空,心里空荡荡地没有底:“我也不知道。有时候,我很清楚地知道他眼里有我,心里也记挂着我。可又有的时候,我也不清楚,这一切都是我的以为吗?他好像在怕什么,顾忌着什么,每次当我认为他心中有我的时候,又忽然疏远我,对我很客气。“
    陆云心听了这话后,沉思了半响,才猜测道:“或许,可能.....他也是中意姐姐。要是他像姐说的那样,他也许可能在顾忌着什么。
    假设那个小货郎中意姐姐。
    看他的穿着、行动,就知道他生活不会很富裕。他是个挑担子卖吃食的货郎,窜东走西的,一定很辛苦。而姐姐呢,长相不差,人也温柔。咱门家的生活条件比货郎好太多,所以货郎心里一定有顾忌。
    说现实点,他顾忌你们两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生活中思考方式也不一样。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了,生活上难免有摩擦。你们两人可不要结婚以后,就过上同床异梦、吵吵闹闹的生活。
    从爱情的心理方面来讲,他知道你过的生活,看到咱们家生活条件这么好,他自认没有能力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所以,不想让你跟着他受苦呢。“
    陆云心抱着小福子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姐姐,你就问一问他心里的想法吧。约个时间,去没人的地方,把你心里话说给他听。这事情成了,我支持你们,并且劝爹和娘点头同意你们的婚事。要是他心里还是顾忌这样,顾忌那样,那你就放手吧。
    一个大男子汉,扭扭捏捏地没点志向,没有对意中人未来的信心和期盼,这样没担当的男人不值得你牵肠挂肚,姐姐值得更好地。“
    ......
    过了一个月,陆家迎来了小货郎的到来。这次小货郎肩上没有挑着担子,他两手握在一起,一会儿,看看身上的衣服是否整洁,衣服有没有褶皱。一会儿把头发抹了抹,洗得乌黑发亮的发丝往后脑勺抹去。一会儿又跺跺脚,挺直了腰板,让自己看上去高大威武。
    他心里很害怕,又很欢喜。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布兜,只要想到布兜中的礼物,小货郎心中就有了底气。
    这些礼物全是陆家人喜欢的东西,花费他赚了半年的钱。布兜里有老丈人喜欢的烟斗,有丈母娘最爱的布料,有意中人......还有按礼节前来拜访时,该送的两斤白酒、两包白糖、几盒杏仁酥。
    自从他被小福子约出去,两人说清楚了心里话,知道意中人心里同样有自己,小货郎就好似活在云端上。
    每天,他高兴地挑着担子飞快地走在街道上,他要努力的挣钱,他要走正规礼节,要小福子坐着花轿进他家的门槛。要让人们都知道她嫁给了他。要让她不会后悔嫁给他。
    ......
    二强子坐在凳子上,他旁边坐的是二强嫂,在二老的注视下,小货郎红着脸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出来,表明了自己要娶小福子。
    还没等二强嫂站起来反对,二强子深吸口烟,缓缓地吐出烟雾,垂下眼思考了几分钟,才拍板答应了这门婚事。
    气得二强嫂火冒三丈,恨不得扒开孩子她爹的脑袋看看:脑髓是不是被调换成稻草了。可在大女儿欣喜的目光中,二女儿点头赞同后,二强嫂不得不忍下气,商量婚事该怎么办。
    二强嫂不知道孩子她爹也很纠结。
    吸了口烟,二强子忍住不舍,还是把女儿许给了眼前的小货郎。在此之前,他一心想着:他的女儿长得不错,自家的条件也很好,就想给女儿找个富裕的婆家,让女儿不要受苦受穷。
    可惜,没等他想得美,就被云子打断了美梦。二强子至今还记得云子说的话。
    “爹,我也想给姐姐找个好人家。在我认识的人中,随手抓也是一大把优质男。可是,爹,你真的认为姐姐嫁到有钱又有文化的人家,真的好么?
    远的不说了,那些大户人家,哪家不是夫人和姨太太,规矩大如天?姐姐性格温柔,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不说,在大宅中她受了委屈,我们也不能给她出气。
    没有三妻四妾的人,大多数是留学生,他们真的愿意娶一个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的女子么?答案肯定不会!他们想娶的妻子,是有着新思想的女学生。
    而且,姐姐也不喜欢他们那样的人。
    姐姐心里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我见过,他挺老实的,适合居家过日子。我们多给姐姐准备嫁妆,就不怕姐姐嫁过去受穷。“
    于是,二强子沉思了好久,心里认同自家二女儿的观点,他停下去茶棚的步伐,忙了起来——准备婚礼。
    陆云心也忙起来,动手给小福子姐姐准备嫁妆。
    ......直到两个弟弟长大成才,小福子姐姐生了两个儿子后,陆云心依然没结婚。
    她这一生扑在案牍上,写了无数的文字,等两个弟弟受她的影响,走上了文学的道路,又再次陆续地送走了年老多病的父母。她没有顾忌了,发表了许多反映社会的小说。
    她的小说语言简洁优美,含义深刻,人物形象丰满鲜活,大多数小说富有这个年代的时代感,在国人摸索适合国情的制度中,起到了启发思想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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