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酒席已是未初时分,鲁秦两人急着结账,不妨被郑德崇几人撵到一边,王秋取出银子,掌柜的拿着戥子同他会账。
    王秋收起掌柜找回的银子,掂量几下,嘴角微弯,“两位贤弟太是客气,今日本就是你二人的喜事,我等几人做一场筵宴又如何?牵来扯去岂不生分?”
    “就是,偏你二人拿乔”,路迎红着脸笑道。
    鲁秦两人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争,鲁震红着眼作揖道,“只等来日,哥哥们进京赶考,定是要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几人都是笑着答应,秦鸣鹤也赶紧说道,“若是小弟侥幸过了院试,几位哥哥可不能再抢,没得让我二人羞愧掩面”。
    几人也都应下,又是议定只待三月初七,折柳摆酒给鲁震送行,诸人互道几声珍重也就散了场。
    秦鸣鹤摇了摇头,双手轻拍脸颊清醒几分,慢慢向香肉馆走去,一个青仆汉子急走到他身侧轻唤一声秦郎君。
    秦鸣鹤转头看他,有些眼熟却是记不起来,青仆微微弯腰,谄笑一声,“秦郎君,小人是路家的下仆,路郎君请您去茶馆吃碗汤”。
    这才刚分开,怎么又请自己喝茶,秦鸣鹤回头看了一眼,在祥和楼旁正有一个青瓦茶铺,幌子正随着寒风打旋。
    “还请头前引路”,秦鸣鹤对着青仆道。
    走不过三息,青仆引着秦鸣鹤进了铺子,掌柜的迎上前施礼问好,“可是秦郎君?”
    见秦鸣鹤点头,领他到了一间雅室,秦鸣鹤轻叩门扉,路迎来接,小脸红扑扑,“快来吃茶,这可是福建来的团龙”。
    自洪武年间削去团龙茶的贡品资格,其价格远不如前朝,便是这样,秦鸣鹤也喝不起,小龙团中的小块茶饼便要耗费一两银子。
    接过路迎递来的团龙汤,秦鸣鹤看了一眼,颜色红黄浑浊,鼻翼微张,轻轻一吸,甜中略带油腻,料来是加了辅料,轻啜一口,苦甜厚腻。
    秦鸣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如探春来的好喝,我历来是喝不惯这般甜腻厚重的茶汤”。
    “哈哈”,路迎笑了几声,端着茶盏,“不过是加了些龙麝麻油、糯米粉而已,吃来有股甜香,最是迷人”。
    秦鸣鹤啧啧几下,只觉得有些苦麻油,想来自己是乡下出身吃不惯,将茶盏一推,取过炉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不如太和汤”。
    路迎也不和他争辩,端着茶盏低声道,“哥哥可知道鲁震为何回京?”
    秦鸣鹤摇摇头,“为何?”
    “被大宗师抓了冒籍,都察院参了曹太监一本”,路迎说道。
    “大宗师?大宗师按临兖府了?”秦鸣鹤有些惊讶。
    官保在县署用印后会上报本府,在本府抄写留存一份,然后再报到按察司衙门,由提学按察副使再审,这是整个官保的流程。
    按照国朝公文流程推断,现在保状最快也才到了兖州府,按理说来按察副使应该还不知道,除非大宗师来兖州季考学子,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那倒没有”,路迎说话越发细微,眉眼之间添了几丝神秘,“说来这事还和哥哥有关”。
    “噢”,秦鸣鹤紧皱眉头,垂下眼皮,思索片刻,“莫不是与先师家产一事有所牵扯?”
    路迎点点头,“说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老父母历来是金刚傲骨,见不得奸邪逞凶,可也是有玲珑心思,霹雳手段。
    他将石师的事同分巡道的老爷打擂到了山东道按察司,结果雷同治却是把鲁震冒籍的事抖搂了出来”。
    秦鸣鹤暗自在心中骂了句“煞笔”,人家孟县令不过略使小计,就引得李桢跳到坑里,借机抓人破获要案。
    而反观雷珤,竟然自乱阵脚,引火自焚。
    冒籍一事由来已久,官员子弟冒民籍、冒锦衣卫籍、冒省籍,而宫中内宦、侍从官亲属冒籍更甚,朝堂中的君子们不知?怎不见得有人上本劾参?
    多是大家都做得却说不得,如今雷珤揭开这层皮,怎会不引得众君子合力搏杀,说来只削官为民,还真是轻的。
    “既然曹震冒籍引回,那其他几人呢?”秦鸣鹤记得还有十余自京城来的士子。
    “自然是汶上籍官员子弟”,路迎笑嘻嘻的说道,话里透着一股淡定。
    秦鸣鹤郑重点头,心中却是呵呵,果然是人活一张嘴。
    两人又闲扯片刻,听得外面却是刮起狂风,秦鸣鹤心中一惊,才想起来他来茶铺尚未告诉秦二壮,如今天气变冷,他要是硬等自己,怕是要惹上风寒。
    当下站起身施礼,“今日家父和几位乡邻陪着来看榜,如今已是这般时辰,外面又刮起狂风,愚兄便先回,来日你我再叙,可否?”
    “我却是忘了哥哥不住在县城”,路迎笑着起身,抓了秦鸣鹤的手,两人相携出了雅室。
    到了门前,秦二壮端着茶盏起身和路迎打招呼,路迎笑着回礼。
    “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秦鸣鹤疑惑道。
    “小官人遣了伙计告诉我的”,秦二壮似有怨言。
    谢过路迎,又是推让一番赠礼,路迎力气小只得道,“这茶铺本是家里让我做个消遣用的,你又爱这苦汲汲的探春,我送你些又若何?”
    “你说的轻巧,这探春一看便是用的嫩芽,几斤才能炒制的出来一斤?我怎敢受此大礼?”秦鸣鹤前世多喝红茶,可他也知道好的绿茶不便宜。
    路迎包的探春约有三斤,一看就是上品,取用的都是当年嫩芽所制,虽说隔了一年,可这价格也要三两往上,历来文人的雅好都不便宜。
    听得秦鸣鹤这般说辞,路迎沉下脸,带着怒气道,“我视你为兄,漫说有通财之义,且说秦叔送我的蜜芪,家里老人如今都是信服,医士都说炮制得法,药性舒缓长久,补气延年,秦叔知道我求,又送我几次,却是从不纳财,如此好物又要作价几何?”
    秦鸣鹤忍不住回头看了秦二壮一眼,秦二壮拱拱手笑道,“小官人家中老祖宗喜欢得用,那自是好的,黄芪不过是山上野生也长,也就是费些功夫炮制而已,又卖不得几枚铜子,小官人何须拿来说嘴”。
    “不值几个铜子?”路迎讶异道,“秦叔,你莫要诓我,医士都说过这等药效的蜜芪他已多年未见,倒不是说药材稀缺,而是能保证药性舒缓长久的手法难得,医士还说要是在京城一斤怕是要卖上二十两银子,秦叔你说不值钱?”
    趁着秦二壮沉默不语,秦鸣鹤惊讶愣神,路迎赶紧将手里的纸包塞到秦鸣鹤手中,嚷嚷着让掌柜的送客。
    秦家父子懵懵地出了门,秦二壮走在前,秦鸣鹤跟在后,看他紧裹着棉袍,捂住头上的斗笠,心中感慨万千。
    有道是,
    自以善缘结善果,实是老父铺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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