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妍话音刚落,车队便停了下来,张伟看了几眼说道,“多半是要先进驿站”,秦鸣鹤用手顶顶棉条斗笠,探头看了几眼,在兖州城墙西北有一处建筑广阔,估计那里多半便是驿站了。
    “学官爷爷说了,先投驿,略飨午食再入城投店”,有跟车衙役前后招呼车夫,张伟笑了笑。
    牛车便转向西北,走了约有半刻,便到了驿站。
    十余牛车算不得大车队,可从车上下来了百余人,而且都是士子装扮,惊得驿站周围的人都大张着嘴,直抽冷气。
    秦鸣鹤下了牛车先见的一座木质牌楼,上题“昌平驿”,牌楼后面则是一座三架的大门,此时门中正走出一三旬男子,面色讶然苦闷。
    男子头戴吏巾,身穿半新的圆领皂袍,脚下是一双草鞋,已经升做皂班班头的李岩忙是迎上前,两人交谈几句,男子便被李岩引着到了孙清面前。
    “见过学官爷爷,卑下王云便是本驿的驿丞”,王云施礼问好。
    虽说县学教谕和驿丞都不入流,可教谕历来清贵,又有皇帝赐服,县令见了都要问声好,一个驿丞自然是要趋前拜见。
    “叨扰了”,孙清说着从袖中取出公文,“还请贵官勘验”。
    洪武年间定制,“持符验方可使用驿马、驿船......”,而符验只发给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及诸卫,没有符验出公差怎么办?
    当地官府便出具公文,上写,“事由......差粮后补”,但实际上没有一家补过。
    所以王云见他拿出公文,有心不接,可见他面色严肃,接过来扫了一眼,又是递回,只是脸色越发发苦,“好叫宗师知道,咱这驿站不过是五间客房,这么多人......”,说着探头看了牛车旁百十号人。
    孙清以为何事,见他如此,笑了几声,“前几日,鄙县早已派员在府城定了客栈,今日叨扰为的是让学子们喝口热汤,吃块薄饼,并不投宿”。
    王云一听,脸上愁云尽扫,忙是笑道,“既是宗师吩咐,卑下无有不从,定是安排妥帖”,说完便招呼驿夫洗锅熬粥,竹撑凉棚。
    等驿夫忙碌起来,王云邀孙清及众学子入内,秦鸣鹤跟着人流进了驿中,院内有正厅三间,过厅三间,左右耳房各四间,东西马房又各三间,又有灶房、水井各一,至于后院又有几间房,不曾看过并不知道。
    张伟拽了秦鸣鹤一下,“你跟着上哪去?”指了指已经搭好的凉棚,“快坐下歇歇脚,再往里去便到了草场、马神庙了”。
    秦鸣鹤尬笑几声,乡下出来的孩子,毕竟见识浅薄,将头上的斗笠摘下,一旁的一个学子嗤了一声,“还道是才压元白,原是个绣花的枕头”。
    秦鸣鹤本不在意,见那白发学子带了几分得意和不屑,忍不住还口道,“自是比不得老先生,您可是才比冯唐”。
    开始那考生还带了几分得意之色,见周遭的人群多是带了几分嘲意,当下明白过来,秦鸣鹤是笑话他。
    “小童子,你说谁?”白发学子叱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孟子之学你竟是不知?”
    秦鸣鹤有心呸他一脸,又怕脏了自己的唾沫,于是笑言,“您老说的是,若是不做冯唐,做那吕尚总行了吧?兴扶周室,厥功至伟”。
    白发学子捋了捋胡须,嘴角微翘,“算你知机”。
    等白发学子去了另一凉棚,张伟和孙妙妍长笑几声,压抑中带着几分畅快。
    “怎么了?”秦鸣鹤将斗笠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何事竟是惹得你们这般好笑?”
    同车的王辉指着秦鸣鹤的斗笠,笑中带了愕然,“这斗笠居然还有这般用途?原是以为挡风遮雨,现在看来居然还能当兀子用”。
    孙妙妍见秦鸣鹤这般做派,终究没忍住,大笑几声,“想你跟着郡侯求学,以为你是文人雅士,不曾想你竟是促狭之人”。
    张伟笑着拍了孙妙妍一下,“汝之言,谬也”,孙妙妍故作惊讶,“可有教?”
    “当是狂放不羁,爱憎分明”。
    孙妙妍轻抚双手,“妙哉,妙哉”。
    “瞧这两个腐儒,尽是酸言假语,吾当退避三舍”,说罢作势要拿斗笠,孙张二人赶紧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臂膀道,“有酸同饮”,惹得凉棚众人都是大笑。
    笑闹一阵,有驿夫提着木桶走了过来,赔笑道,“几位郎君,今日天热,驿丞老爷让俺熬了绿豆汤,如今豆花四开,吃一碗解解汗”。
    众人听他一说,也都觉得有些饿,在路上只稍稍的吃了几口干饼,如今见有绿豆黍米汤,都是打开食盒取出碗来。
    等秦鸣鹤取出碗,接过驿夫打的汤,收回一看,啧啧几声,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水里加了点绿豆黍米,粒粒清晰。
    孙妙妍摇摇头,苦笑一声,“零零落落几许花,三三两两黄绿瓜”,张伟轻拍他一下,也就默不作声。
    有学子聚堆狼吞虎咽,也有学子群聚冷眼旁观。
    “竟是跟着些穷酸吃汤喝水”,绸袍学子用勺子搅了几下瓷碗,“便是家里的狗都不吃”,说着将汤水倒在地上。
    其余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学子,也是同他一样将他汤水泼在地上,有学子低声嗤笑道,“惯是能作怪,怕是想着博士林美誉”。
    几个学子也都是面露不屑,呵呵笑了几声。
    驿夫正提着木桶时不时给学子添些黍米豆汤,就见进来三个衙役,打头一人约有三旬,身穿簇新的皂衣,头戴平定巾,身形矫健,大步迈进驿站。
    驿夫一见他,作揖问好,“夏指挥,今日怎么得闲?有空来俺们这犄角旮旯里?”
    “王驿丞可在?”夏捕头瞧了一眼满院的士子,眉眼一挑,“这是哪个县里来的学子?怎地这是要在驿站投宿?”
    “汶上县的考生,说是走得急,学子有些饿的慌,便来驿站吃些汤水”,说着便要引他入正堂。
    夏指挥摆摆手,左右观望,等看到秦鸣鹤坐在斗笠上,端着个碗嘻嘻笑笑,嘴角上翘,轻喊一声,“秦鸣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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