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晃晃,晒得人头皮发烫,映在水上,白花花的,叫人眼睛都不敢盯着瞧。江海潮突然间想起语文课上,老师曾经举例子说一位作家把月光比喻成盐。她想那作家肯定写错了,夏天的阳光才像盐呢,看了就跟盐腌入眼睛一样刺痛,哗啦啦的直淌泪。
    水上的风光却很不错。
    靠岸长的芦花开始抽穗了,这会儿软软的,滑溜溜的,纤细苗条,得再长到秋天,才能看出蓬松如棉花的样子。隔着芦花长的是蒲苇,已经结出了红色的棒子,白鹭踮着脚从它上头掠过,红的红,白的白,漂亮的很。
    江海潮一边继续择菱角藤,一边在心里写了篇作文。
    家婆奶奶却把船靠近了,然后折了不少蒲苇棒子丢到船上。
    这个晒干了点,烟大,有股说不清的味儿,但能赶蚊子。
    杨柳偷偷跟江海潮交换眼神,全都憋着笑。婆奶奶出来一次,看到什么都不会空手而归。
    咦,水里面黑黑的窜来窜去的是什么?
    婆奶奶一本正经道:“水猴子,你们要是跑水里玩,会被它们拽下去。”
    俩姑娘气呼呼,糊弄小孩呢。哪里是什么水猴子,老师都说了没水猴子,这肯定是老鼠。
    妈呀,老鼠还能在水里游泳吗?
    婆奶奶吓唬她俩:“不仅能在水里游,还能爬到船上来呢。”
    俩丫头吓得“啊啊”叫,她俩都怕老鼠呀,老鼠好恶心的。
    婆奶奶却高兴了,哈哈笑出声,长竹竿一点,荡起一圈圈水纹。
    长脚盆穿过芦花荡,眼前豁然开朗,大片白花花的水,接着又是墨绿色的影。
    “荷花!”江海潮激动地喊出声。
    阳光再刺眼,也不能冲掉荷花粉色的娇嫩,大朵大朵地绽开碧绿的荷叶上,亭亭一杆高,花瓣舒展。船凑近了,还能闻到轻盈的香。
    杨桃也高兴的很:“奶奶,虞凯家种藕了吗?”
    “应该是野生的,种的话不止这点。”
    但这一小片荷花已经足够让两个小姑娘脸上笑开了花。
    婆奶奶脸上也是笑,她伸手要剪荷花:“给你们三个妹头,一人一朵,哪个也不偏。”
    杨桃立刻点餐:“我要那朵,那朵最好看。”
    家婆奶奶点了下竹竿,长脚盆靠了过去,她弯腰伸手去够荷花,咔嚓一刀剪下。
    江海潮也替自己和海音挑中了荷花。到最后一朵的时候,荷花开的高,家婆奶奶就站起来剪。结果长脚盆开始晃荡,家婆奶奶的身子跟着摇晃。
    两个丫头吓坏了,“嗷嗷”叫着去抱婆奶奶的腿。
    婆奶奶横起竹竿,冲她俩大喊:“别动别动,坐稳了。”
    最后婆奶奶还是稳住了身体,一边剪荷花,一边骂她俩:“瞎来,坐在船上能乱动啊,跌下去淹死你们!”
    杨桃不服气:“奶奶,我跟大姐都会水。”
    婆奶奶冷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杨桃跟大姐交换了个眼神,偷偷做鬼脸,又缠着奶奶:“再剪两朵嘛,海军和超超还没呢。”
    家婆奶奶却不肯:“两个小男娃要什么花?总共才开了几朵,全叫我们剪了,人家看什么?”
    杨桃这才缩脑袋,跟大姐一块看荷花。这三朵荷花有一朵全开了,一朵还裹着花心,最小的一朵打着包呢,估计放在水里养两天,才能完全绽开。
    江海潮小声跟表妹咬耳朵:“下个月我们再过来,肯定有莲蓬吃了。”
    杨桃捂着嘴巴偷偷笑,拼命点头。
    到时候奶奶不带她们来也没关系。虞凯家肯定有船,让他撑船带她们来。
    等回了家,姐妹俩对虞凯特热情,还主动询问:“学的怎么样?”
    虞凯嘿嘿嘿,缩着脑袋坐在板凳上不敢动。
    海音气得小脸通红,看到娇艳的荷花都只高兴了不到5分钟,就找姐姐告状:“我看他不是三年级的课没听,是从头到尾都没学过,要从一年级开始补。我让他回家拿书,他说他以前的书全都撕了叠方格了。”
    怎么好意思啊?书上的内容一窍不通,也有脸撕掉!人家撕书是因为把书全吃进肚子里去了。
    海音平常温吞吞的,难得气吞山河,吓得两个姐姐都害怕她气坏了。
    江海潮一个劲儿给她拍背顺气。
    杨桃则表态:“我有书,我的书还在呢,从一年级开始都在。”
    海音气呼呼地瞪了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虞凯:“你要从头开始学。”
    可饶是如此,下午她当了一个钟头的小老师就撑不住了,跑过来帮忙干活。
    原来今天一大早家公爷爷出门不是去田里忙碌,而是去趟螺蛳了。中午吃饭时,他挑了整整两大桶回家。
    别说江海潮他们了,连虞凯看了都惊讶:“这么多?”
    螺蛳不能在家养的时间长啊,不然肉会瘦没了。即便只挑螺丝肉,这么多,三两顿也吃不完。
    然而家公爷爷却说把肉挑了。
    杨桃偷偷问虞凯:“你家冰箱还有位置吧?我估计菱角藤和螺蛳肉都得放你家冰箱,不然肯定坏掉。”
    虞凯肯定地点头:“没问题,我不在家吃饭,我妈都是糊弄我爸,冰箱基本空的。”
    但等到他混过晚饭要走人,姑爷爷姑奶奶也没让他带东西回去。
    虞凯特积极,特想展现自己的存在价值,主动开口:“姑奶奶,我把螺蛳肉和菱角藤带回去吧。放冷冻里,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拿。”
    家婆奶奶却摇头:“不用,明儿你下午再过来吧,我上午带他们去江口赶场。”
    虞凯的眼睛嗖的亮了,兴冲冲地主动跟进:“婆奶奶,我也去吧,我会骑车。”
    但家婆奶奶不会替人家管孩子,直接给他泼冷水:“你问问你妈,你妈同意你就去。”
    虞凯瞬间成了打了霜的茄子,蔫吧得不行。
    江海潮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惦记着下个月的莲蓬,主动帮他支招:“你跟二舅母说,老师说了写作文要观察生活。你去江口赶场,就是观察生活去的。”
    家公爷爷瞬间黑脸:“一天到晚就想着糊弄人。”
    江海潮不服气:“这怎么叫糊弄呢?本来我们老师就这么说的。虞凯,你明天回来以后就以去江口的经历写一篇作文。那还算糊弄人吗?”
    虞凯满口答应。他才不管什么作文不作文呢,到时候照着作文书抄一篇就是了。能出去放风,能去江口玩,才是重点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虞凯就跑过来在院子门口团团转了。
    杨桃才刚起床,头都没梳呢,过去给他开门还抱怨了句:“你怎么这么早啊?”
    虞凯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指着脚边的白塑料桶:“我妈让我卖了。”
    江海潮手里拿着梳子,伸过头去看,桶里盘着好几条王蛇(方言:黄鳝),还有泥鳅。
    那王蛇又粗又长,搞得她忍不住问:“它会不会吃了泥鳅啊?”
    虞凯都不敢肯定了:“应该不会吧。我看我爸都是放一起的。”
    他家承包了大沟除了养鱼之外,也会放地笼下水,专门套王蛇和泥鳅这些,然后拎到街上去卖。
    他妈说既然他去江口赶场,那他顺便拎到场上卖去吧。
    虞凯难掩悲愤的心情:“我说我要去观察,我卖王蛇了,我还怎么在场上走来走去的观察?还怎么写作文?结果我妈根本不理我。”
    海音说了句公道话:“你可以写你卖王蛇的经历呀,肯定要比在场上逛来逛去有意思的多。”
    家婆奶奶烧好了烫饭喊他们上桌,趁早吃完好赶紧走人,不然太阳大了晒的人可吃不消。
    江海潮赶紧把小饭桌搬到院子的水泥场,就着一大清早的凉风吃烫饭。
    海军和超超也跑下楼,揉着眼睛兴奋地问家婆奶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婆奶奶给他俩盛饭:“你俩在家呆着就行,你们姐姐跟我去卖菜。”
    超超急得跳脚:“奶奶,你也偏心,不带我们去玩。”
    家公爷爷的脸好像永远都会黑,说话也严厉的很:“你们闹什么?你们姐姐是去场上卖菜,不是去玩的。”
    海军忍不住:“我也可以帮姐姐卖菜。”
    超超忙不迭地附和:“对对,我也行。”
    结果杨桃嫌弃他:“你会骑车吗?不会的话,两条腿跑去江口好不好?”
    超超都要哭了。他感觉他姐现在特别挑剔他,横挑鼻子竖挑眼,根本不给他一个好脸。
    江海潮却想到之前自己还答应带弟弟妹妹去江口逛逛,就开口替弟弟说话:“我骑车带海军吧,他轻的很,还没菜重呢。”
    超超拉杨桃的手:“姐,你带我吧。”
    杨桃一把甩开,冷酷到底:“不要,我不会骑车带人。”
    超超“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家婆奶奶犯愁,跟家公爷爷打商量:“要不我在家,你带他去吧。”
    她不会骑车。
    家公爷爷摇头。他们今天出去就是带三个丫头散散,都是上去的大姑娘了,他这个当爷爷的说不上话。
    虞凯机灵一动,拍着自行车后座开口:“我带吧,我会带人,我连我妈都带过。”
    结果被他婆奶奶看到了,把他妈骂的狗血喷头。
    超超生怕他姐又使绊子,连鸡蛋都顾不上吃,抓在手里就要往自行车上跳,嘴里还一个劲的催促:“快快快!”
    搞得本来满肚子怨气的杨桃最后也只是翻了个白眼。
    江海潮和海音姐妹俩更是憋不住,噗嗤笑出声。
    最后杨桃也笑了:“赶紧走啦!太阳会晒死人的。”
    昨天她跟大姐去翻菱角藤,明明一直待在树荫底下,照样热得够呛。
    5辆自行车一字排开,江海潮打头,后座带着弟弟,跟在她后面的是杨桃和海音,两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再接着就是虞凯和超超,因为殿后的家公爷爷得看着他们才放心。
    村里的路颠簸的要命,前段时间连着下雨,裸露出来的石头总让人担心会刺破车轮胎。春英嬢嬢说的没错,三天两头收道路集资款,也不晓得修了哪家的坟山。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车胎很安全,顺顺利利地骑上了马路。
    虞凯迫不及待地喊:“加快速度啊,太阳要出来了。”
    家公爷爷在后面骂:“放慢点,慢慢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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