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彦有些意外地愣了愣。在医院内修养的这些天,他都在反思自己在挪威海战的最后阶段犯下的失误,4艘航母高达1500人的伤亡更是让方彦心中如垒巨石,每当想起都无比酸涩和难受。要知道,这支航母舰队可以说是方彦一手拉起的都不为过,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军官和技术士官方彦都能叫得出名字,现在这么多熟悉的部下血洒海洋,方彦又怎么能够漠视这些牺牲而无动于衷?
    “尊敬的元首,我并不觉得我在威悉河演习行动中有多么出色的表现。相反,我严重低估了英国人的判断力和执行力,致使航空舰队在最后关头被重创,不得不中断进入大西洋的计划返回母港。如果雷德尔元帅要解除我的二航战指挥官职务,我也没有怨言,毕竟我的资历当分舰队司令还是太年轻了。”方彦沉声说道。
    希特勒眼中惊异光芒一闪,随即恢复了平常神色,失笑道:“约纳斯,你太过谨慎了。哪里有将军打了胜仗,身负战伤光荣凯旋之后,反而遭到停职惩罚的道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此次挪威战役都是德意志海军的光辉盛宴:雷德尔元帅一次性就给9位在战役中功勋卓著的军官和士兵颁发了骑士十字勋章,各种晋升及奖励更是连续不断。等到你去海军总部报道,收获必将更加丰厚。”
    听得这番话语,方彦苦涩的心绪逐渐变得舒缓了开来。他知道希特勒所说的并非虚言,在自己还躺在医院疗养的那段日子里,海军就开始为挪威战役大获全胜进行全面的庆功:5位临时分舰队司令纷纷被记二等或一等表彰,基层飞行员和水兵们也因为各自的战功及突出表现而被大面积授勋。而在阵亡和受伤官兵的抚恤上,海军这次也是格外的慷慨,方彦听说甚至有人不惜拿刀给自己来一下狠的,做成被弹片杀伤的样子,就为了得到那笔战伤抚慰金!
    希特勒拍了拍方彦的肩膀,眸光中满是真诚和感慨:“约纳斯,我见证了你作为传奇在海军中崛起的整个经历。没有雷德尔元帅,德意志海军的确很难重现昔日公海舰队艨艟如林的盛景,然而倘若没有你,海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今天这逆转乾坤的胜利!如果德国能赢得对英战争的胜利,你就是堪比昔日马肯森的第一功臣,这份改换世界秩序的辉煌伟业,足可让你获得能够想象的任何荣誉!”
    方彦展颜笑了笑。虽然他心中始终对海战的结局存有自责,但经过希特勒的这番劝慰,刚才那份沉重之意却是消散开去了。毕竟,后悔不是方彦想要的,只有找到问题的关键并加以克服,才是一位将领真正负责任的态度和作为。心绪开朗之下,方彦极为难得地向希特勒开起了玩笑:“我的元首,在整个德国,有谁能在您面前自称传奇?和您的功绩相比,我最多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而已。”
    随后,方彦便在希特勒的请求下,向他详细尽述了自己在这场海战中的经历。对于自己前期的关键盘算,以及海战后期的大意决断,方彦都没有保留或是刻意为自己洗白,就这么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方彦相信希特勒迟早都能从已知信息中分析出这些要点的,自己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做任何的引导或欺瞒。
    悠扬的钟声忽地响起,在封闭的房间内格外清晰,方彦猛然发现,时间竟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夜晚10点。方彦连忙向希特勒致歉,同时心中尴尬不已。自己平日向上级汇报都是很注重节奏的,或许正是由于之前那顿充满了平常气息的晚餐,让方彦潜意识内觉得自己是在朋友家做客,这才完全忘却了精炼语言。
    希特勒微笑摆手,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方彦却再也不好意思多耗费希特勒的时间了,当即起身提出告辞。希特勒没有挽留,和方彦握了握手后便目送他离开。当方彦的脚步声淡到再不可察的时候,希特勒脸上的笑容消退了下去,他双眸中光芒闪烁,也不知是期待、欣赏、同情、还是怜悯。
    “为了让他倒向我们的阵营,我的元首,您真的有必要做这么多准备工作么?”鲍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间内,颇有些不快地说道,“约纳斯应该非常清楚,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依靠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您的提携,他现在最多不会超过中校!这要换做其他人,早就对元首您感恩戴德,誓死报效了。”
    “所以约纳斯不是普通人。”希特勒淡淡开口,声音漠然而平静,“他从没想过要飞速晋升到将官行列。但对于能佩戴上金辫银星肩章,他却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因此对约纳斯来说,我只不过是帮他提前拿到了本就属于他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大的再造恩情。”希特勒顿了顿,再度道:“甚至于,约纳斯很可能还不太愿意我推他的这一把。因为这会不可避免的为他打上我个人、以及党的背景烙印,而这势必会让他在雷德尔元帅面前处境尴尬,受到不必要的猜忌与防备。”
    鲍曼撇了撇嘴,语气中难掩鄙薄与恼意:“您为他付出了这么多,约纳斯竟然还不领情,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傲慢才会有的心态。这家伙也太高看自己了。即便是现在,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准将,而海军现役的少将及以上高层至少都有30人!这一次,雷德尔元帅还要惩处他在战斗中犯下的过失,其在海军中的地位声望必将更加不堪。对于攻克海军堡垒,约纳斯最多只能当个纯粹的小配角,他现在的表现和能力,实在有负于元首您的期望和付出。”
    “约纳斯没有能力成为我攻克海军的楔子,那么谁又有能力?难道还是你马丁?”希特勒忽然转过身来,看向鲍曼的眼神里满是凌厉之色。鲍曼完全没料到希特勒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呆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他额头上迅速渗出无数细小的汗滴,脸色也因为极度的惶然惊恐而变得苍白无比。
    说起来,鲍曼也是1927年入党的元老级成员了。但他一没有能够彰显日耳曼种族优秀的身材外貌,二没有独当一面的过人才情,其之所以能混上纳粹中央党部书记高位、成为希特勒倚重的心腹,全凭对希特勒的鹰犬式忠诚与竭力逢迎。希特勒吩咐他做的,鲍曼会以不知疲倦的精力去完成,而希特勒没有说出口的,鲍曼也会想尽办法去揣摩元首的心意,然后做出足够令希特勒满意的成绩。
    几年之后,以这种手段上位的鲍曼已经完全成为了希特勒的影子。他的一切权力和地位都来自于希特勒的信任,一旦失去了这份青睐,他在党内、政府、军队当中都将什么也不是。也正因如此,鲍曼对任何有可能危及到自己宠信地位的人,都抱有十二万分的敌视与警惕。同样受到希特勒青睐的方彦很快就进入了鲍曼的视野,并随着他在战争中连续取得胜利,成为了最令鲍曼不安的头号威胁。
    20天前,希特勒命令鲍曼立即把最好的医生送到挪威去抢救方彦之时,鲍曼就完全意识到了后者在希特勒心目中的地位是远高于自己的。虽然鲍曼有心想未雨绸缪,借此机会除掉这个正在日益增长的威胁,但他更害怕任务办砸后遭来希特勒的滔天雷霆;倘若因此而失去希特勒的信任,那显然是饮鸩止渴的不智之举。
    权衡之下,鲍曼还是选择救了自己的敌人。他打的算盘是先不授他人以口实,今后再用各种手段慢慢扭曲方彦在希特勒眼中的形象。毕竟,自己是像影子一般与希特勒朝夕相伴,而方彦却是扎根军队,几个月都不一定会来总理府。谎言重复一千遍都会变成真理,鲍曼自问还改变不了希特勒对一个人的态度么?
    然而,今天鲍曼才刚刚找到个机会给希特勒上眼药,就遭至后者极其强烈的尖锐反击。深谙希特勒内心晴雨的鲍曼立即意识到,自己是捅马蜂窝了,希特勒已经对自己产生出了愤怒甚至是厌憎之情。对于身为鹰犬的鲍曼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惊惶恐惧的了。而在这当中,鲍曼心里也涌现出了强烈的怨恨和不甘,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给希特勒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对方却依然更向着那名青年?
    看着鲍曼那张惨白的脸颜,怒意过后的希特勒也不禁有些心软,他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说道:“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约纳斯的价值。我之所以选他做我的楔子,不是看中他的军衔和地位,而是他在未来数年内将会爆发出的潜力,以及他现在恰恰没有的老资历。只有明白了这些,你才会理解我今天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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