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承颐这人有些认死理,凤砚卿让他接手王家路的案子,他就认真得让李远林头皮发麻。
    他尤其喜欢说教,有些意味深长的话听在李远林耳朵里,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思绪便自动往不得了的方向歪。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凤砚卿的许多事,至少不必专门派人去敲打李远林,让他露出破绽。
    凤砚卿时不时去县衙走一遭,不过问案子,也不打探县衙的情况,一会儿欣赏屏风上的山水画,一会儿品评县令书房书架上的
    瓷器。
    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白背着皇命来走过场的逍遥王爷。
    但是,炽王殿下毕竟名声在外,李远林丝毫不敢松懈,甚至将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掰开揉碎了分析。
    然而,他那个智商,绞尽脑汁也分析不出什么来,思前想后理不清深浅,只好求助脑子比他好用的人。
    于是,在王家路被温承颐定罪之后,一名黑衣人深夜从县衙后门离开,带着一封李远林的亲笔书信。
    影二闪身跟上,神不知鬼不觉,影一则回去禀报凤砚卿,后者嘴角一扬:“鱼儿上钩了。”
    彼时,温承颐正在和他说王家路的案子,闻言,眸中露出不解,脑海里似乎有一团乱糟糟的线,一时之间找不到头在哪里。
    温承颐不耻下问:“王爷可否明示微臣,此番作为是为何故?”
    凤砚卿终于不再说给谁谁谁添堵之类的理由,而是面色严肃地道:“为了查官盐一案。”
    温承颐没明白。
    凤砚卿问他:“温大人,你与李远林朝夕相处数日,他人如何?”
    温承颐一肚子气:“草包一个。”
    凤砚卿道:“本王没记错的话,镇州县的县令是五年前从皇城下派来的秀才郎,才高八斗,文质彬彬,也同大人一般踌躇满志,
    一腔抱负。”
    温承颐错愕地张了张嘴:“就那个李远林?”
    凤砚卿的眸光古井无波地看过来。
    “当时,镇州县山匪作乱,百姓苦不堪言,这位下派的县令来了之后,匪患平息,再没有怨声载道的消息传出去。”
    温承颐细细琢磨,喃喃地说:“可是那个李远林,不论如何看,都不像有这等本事之人。”
    “他自然没有。”凤砚卿冷嗤一声,“从荣安城到镇州县,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山匪聚集之地,乃是必经之路。”
    温承颐一怔,隐约明白了什么。
    凤砚卿又道:“镇州县上递的折子里,全是国泰民安之景,大人这几日下四处走访,该见的都见过了,有何感受?”
    温承颐细细回想,语速略微缓慢地说:“屋舍田地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同,但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些胆小。”
    “微臣与他们说话,有好几个甚至吓得跑出去老远,往往要温声细语地解释好半天,他们才愿意张口……”
    说着,温承颐反应过来了。
    若真像折子里描述的那样,镇州县应当是一片祥和,他所遇到的情况,不该是“国泰民安”之下出现的场景。
    这里的百姓对穿官服的人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恐惧,若真是县令平了匪患,让他们安居乐业,断然不会是如今的光景。
    他们对官员避如蛇蝎,只能说明,在他们心里,官员就是洪水猛兽。
    照此来看,极有可能,匪患非但没平息,反而因为有了县令撑腰,更加猖獗恣意。
    凤砚卿道:“新官走马上任,只要调令在手,便可直接到县衙任职。”
    温承颐缓缓瞪大眼睛。
    凤砚卿抬抬手,影一送上一张画像。
    纸面有些泛黄,看得出来不是新作,画上之人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双眸灼灼生辉,一看便知是正直温润之人。
    凤砚卿说:“他才是真正的李远林。”
    温承颐大骇:“那、那县衙那个……”
    凤砚卿眸色微冷:“本王方才说过,山匪聚集之地,是上任的必经之路。”
    所以,一群占山为王的亡命之徒,为了防止新官立威的三把火烧到自己,选择先下手为强。
    他们杀了真正的李远林,推了一个不入流的玩意儿出来,拿着调令,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明镜高悬”的公堂上。
    “杀害朝廷命官,偷梁换柱,他们——”温承颐气得浑身发抖,脸都憋红了,“他们简直目无法纪!胆大包天!”
    凤砚卿神色冷淡,内心的愤怒却不比他少。
    静静地坐了片刻,凤砚卿再问:“王家路是李远林的小舅子,温大人,你可曾看到过李远林的妻子?”
    温承颐摇头。
    凤砚卿冷哼。
    真假李远林都没娶过妻子。
    那个王家路,不过是从山里出来的禽兽裹了一层人皮,大摇大摆地混在人群里,借着所谓“姐夫”的庇佑,无恶不作。
    而这位县令,不止有小舅子,还有义兄义弟表哥表姐,各种乌七八糟的近房和远房亲戚,还都来了镇州县投靠他。
    凤砚卿唤了声影一,后者递给温承颐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尖嘴猴腮李远林的人际关系,几乎是查了个底朝天。
    温承颐越看越心惊,指尖抖得险些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
    五年,一只野兽坐在父母官的位置,粉饰太平,大肆虐夺,就算是有心反抗,也早被收拾服帖了,难怪,难怪百姓眼中有那样
    深刻的恐惧。
    温承颐眼眶微红,“啪”地一下将纸张拍在桌上,咬牙骂了句有辱斯文的话:“这帮畜生!”
    凤砚卿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缓冲,等他不那么激动了,这才道:“有件事大人或许不知,镇州县,乃是苏扬城到荣安城的咽喉要塞。”
    运到皇城的银子,南北通销的官盐私盐,都从这里过了一遍。
    温承颐抹了一把脸:“所以,王爷才挑这里下手。”
    凤砚卿不置可否,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擒贼先擒王固然不错,但狡兔三窟,底下喽啰总有找不到的洞穴,可若伤了最小的兔子,它无力自我治疗,那你猜猜,它会做
    什么?”
    温承颐这才全然明白过来,不禁对这位炽王殿下肃然起敬。
    什么胡闹,那都是他目光短浅的臆断,王爷明明是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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