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白闻言起身,也没掸裤子上的灰尘。他演的这场戏,要的就是越脏兮兮越好,不脏怎么显出虞棠年少时的惨况。
    姜珩刚才演的那段,是楚御十九岁从英国回来,正要初遇十六岁的虞棠。那会儿虞棠已经登台唱了几场,小有名气,只是还不到名角的地步。
    现在的时间线却还要在三年前。楚御刚出国,十三岁的虞棠便在院子里吃了三年的苦。
    这场戏是摄影棚拍摄,场景搭的很简陋。几块木板,一堆稻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牢房。
    对虞棠而言,这儿也确实跟牢房没差,横竖都是煎熬。
    徐导坐摄像机前,一指挥:“action!”
    虞棠伏在床板上,艰难地去够桌子上的茶壶。
    纤瘦的手腕极细,破烂的袖子遮不住,露出胳膊上道道红色痕迹。
    都是他唱不好,叫人给打的。
    他不爱唱戏,哪怕他天赋在那儿,也不愿唱,不愿被人这么指着当牛做马。可这里没人惯着他那点可笑的尊严。颜面是什么?踩碎了丢地上,一文不名。
    昨儿另一名学徒红莲偷了班主五文钱,临了诬陷是他偷的。虞棠百口莫辩。他一身傲骨清高倔强,却抵不过这世道沧桑人心薄凉。班主不信他,将他打了个半死,今天也没能起身。
    虞棠想了一夜,想明白了。班主是见惯了风雨的老油条,红莲那点段数哪里瞒得过他。班主未必就不知道那五文钱是红莲偷的,只是选择了袒护红莲。
    或者说,是警告他。
    虞棠生的比红莲好,唱的比红莲好,只是不如红莲听话,会讨班主开心。
    他常在惹班主生气。
    若非虞棠的脸实在是美,天赋又确实高,他早就被班主赶出去自生自灭。
    虞棠也清楚,班主还指着他当摇钱树,不会真拿他怎样。便是昨日用马鞭将他往死里打,却也注意着不碰他的脸,更在晚间送了药让他仔细着不要留疤。只是他没用。
    戏子这一张脸,一身皮相,可值钱着。
    虞棠若能狠下心,用石头毁了自己这张脸,保准能如愿以偿地离开棠梨班。只不过是被丢出去,然后身无分文地死在外头。
    这么多年,虞棠看清现实了。
    他不愿死得那样轻贱。
    纵然他生来命如草莽,被人踩在泥里,他也得挣扎着爬出来,做最金贵的那一根。面子没人给他,他就得自己捡起来。他要唱成角儿,要那大排场,要所有人都为他痴为他笑,再无法欺负他。
    在那之前,他得活着。
    喉咙干哑得厉害,虞棠想去拿那壶茶。他现在想开了,就得保护好自己这副嗓子。
    虞棠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眉头蹙起,漂亮的脸蛋上我见犹怜的姿态。就快够到茶壶时,门被人一脚踹开,班主进门便喝:“你小子还躺着挺舒服?不唱就起来干活,我棠梨班可不养吃白饭的!”
    班主一把砸了茶壶,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虞棠唇色微白,觉得嗓子更哑了。
    班主半点也不在意虞棠病恹恹的模样,他对虞棠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随手抄起笤帚就往虞棠身上抽:“起不起来?你唱不唱?”
    笤帚落在虞棠手上,背上,烙下一道道青色的印子。
    见到这一幕,一旁观看的姜珩不由眉头微皱,差点就想替导演喊“卡”。但见沈浮白犹在状态,忍着没发话。
    虞棠咬唇没吭声,片刻后才从唇缝里极低地漏出几个字:“……我唱。”
    气若游丝。
    “你说什么?”班主停了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虞棠声音沙哑,细听却还是能听出几分圆润动听:“我以后……好好唱曲儿。再不闹了。以往……是虞棠不懂事。”
    班主喜得把笤帚一扔:“我的个祖宗诶,你可算想明白了。你早这样,何至于吃这种苦?你这样的苗子,要不是这么倔,那肯定得放手心里捧着的。疼不疼?”
    沈浮白:疼疼疼疼疼疼疼死了!
    兄弟你没打在海绵垫上啊!!!
    拍摄这种挨打的戏份都会为演员绑上几层海绵垫保护身体。只是沈浮白现在这一身很破,为了拍摄起来不臃肿穿帮,他只有背部垫了薄薄一层海绵垫,胳膊上压根没垫。
    演班主的演员演得用力过猛,下手失了分寸,好几下都货真价实打在了沈浮白身上。
    说实话,沈浮白很想爬起来夺了笤帚咆哮:“兄弟你清醒一点!看清楚你打的是哪里!你他妈完美避过海绵垫,招招要我命啊!”
    但是不行。
    他是有职业素养的人。
    虞棠低声道:“我想要些水,润润嗓。”
    “啊,润嗓?对,润嗓。你这副嗓子可金贵着呢。”班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带上几分殷切,“我去给你倒。”
    班主见茶壶已经摔得粉碎,忙道:“我出去给你倒!给你换个好茶壶。哎,要不你也别住这儿了,这地方能住人么?就我那屋儿住着罢。”
    他早看出虞棠的潜力,这才迟迟不肯放弃。换做其他人那样作天作地,他可没那么多耐性。
    也就虞棠有这个待遇。
    班主欢欢喜喜地出去,虞棠低下眸,极讽地勾了下唇角。
    这地方不能住人,那他这几年住在这儿,算什么?连个人都不是。
    他倔了几年,头一回服软,班主就对他好起来。
    美貌是原罪,是伤他至此的利器,让他落入这般境地。他自然也可以靠这一张脸混的风生水起,成为美丽的毒药令人窒息。
    “虞棠。”虞棠轻笑,“你懂的还不算晚。”
    “卡。”徐导啪啪鼓掌,“完美。”
    沈浮白从床板上坐起身,抽出背后的海绵垫,轻嘶了一声。
    演班主的演员生怕自己是失手了,表情有些惶恐:“您没事吧?”
    他这种群演,好不容易能成为有几句台词的群演头头,可人家大明星一句话,他就得彻底凉凉。
    沈浮白:“……没事。”
    班主演员这才松了口气,鞠了一躬,跑去领盒饭了。
    上午的戏份算是拍完,剧组忙着分发盒饭。沈浮白形单影只地盘腿坐在木板上,觉得人生好凄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叹了口气,把袖子给拉下去一点。
    不说没事还能咋办呢?他只是有点淤青,人家爬到这地步不容易,又不是故意的。他稍微说句有事,那名群演能被人肉搜索骂到死。
    沈浮白正打算下去,手腕忽然被一个人轻轻攥住。他一愣,抬首就见姜珩望着他带着青痕的胳膊,神色有些暗沉。
    沈浮白身体一激灵,想把手抽回来,姜珩却牢牢攥着他的手没动。
    这会儿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没多少人看这边。沈浮白看着姜珩,眼睛眨了眨:“我没事的,别声张。”
    青年一身褴褛,姿态随意地盘坐在木板上,背后是老旧布景。带着伤痕的纤瘦手腕被他攥在手中,青年微微仰头,眸色清亮,脸上抹着灰都掩不住的容色明艳。
    姜珩低眸:“我化妆间里有药膏,下午还有戏,你这痕迹要尽快消下去。”
    沈浮白也不知道事情发展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就被珩珩一路拉进了化妆间。
    他怎么就被珩珩一把按在了化妆椅上。
    他怎么就伸出胳膊乖乖让珩珩给他上药。
    姜珩用棉签了药水,低下头仔细给沈浮白上药。沈浮白伤的其实也不重,演戏不可能真往死里打,只是他皮肤白,那一点淤青就格外触目惊心。
    姜珩动作轻柔,沈浮白安静如鸡。
    他其实很想问“珩珩你为什么上药都还要画个心形,还一连画了9个”。
    他没敢问,怕自作多情。也许人家习惯的上药手法就是这样呢。
    姜珩突然道:“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可以直接喊卡。”
    他看出那演员打偏了,差点没忍住。可看到沈浮白坚持演了下去,便没有自作主张打断。
    沈浮白讷讷道:“做演员的这点苦算什么?你不也是很多打戏都亲自上阵么?”
    姜珩可是圈里出了名的敬业。敬业到他都想摇着姜珩身体呐喊“你倒是给我好好照顾自己啊”!
    可他不能。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粉丝,唉,悲惨人生。
    姜珩:“你不一样。”
    他会心疼。
    沈浮白:“……啊?”
    姜珩看他三秒,把棉签一丢:“没什么。”
    粉丝的心酸谁人能懂,都是不可言说的痛。
    “姜哥,吃饭了!啊,沈哥也在。”小张打开门,提着两份盒饭放到化妆桌上,“小林刚还到处找您呢。”
    沈浮白想说“那我先走了”,姜珩速度更快:“你可以走了。”
    沈浮白:被下逐客令了,难受,嘤。
    姜珩把两份盒饭都打开,一份鸡鸭鱼肉,一份萝卜青菜。
    鸡鸭鱼肉是小张的,萝卜青菜是姜珩的。
    放纵一次吃下大量甜品的姜珩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姜珩把鸡鸭鱼肉那份推到沈浮白面前,自己拿了萝卜青菜,然后转头看小张:“你怎么还不走?”
    沈浮白:……咦?
    小张说:“那份是我……”
    “你去和小林吃,跟他说浮白在我这儿。”姜珩道。
    小张冷漠脸:“哦。”
    呵,男人,看透了。
    沈浮白化妆间。
    小张刚进来,小林回头看了眼,经验老道:“我猜他们又一起吃饭了?”
    小张:“牛逼啊。”早饭午饭都待一起,搞得他们两个助理很难做人。
    小林点头,习以为常:“毕竟我是福尔马林。”
    小张:“???”
    “要不我们晚饭也在一起吃吧。我觉得他们晚上还得腻在一块儿。”小张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你这儿有饭没?我那份被姜哥给沈大明星了。”
    小林往后一指:“那你吃沈哥的吧。”
    小张看着那堆萝卜青菜,十分佩服:“沈大明星自律性真强,对身材把控很严格啊。”不像他家那位,一点逼数都没有。
    “嗯?”小林回头,“哦,弄错了,那是我的。这份才是他的。”
    薯条,炸鸡,汉堡,可乐,冰淇淋乖巧地躺在袋子里。
    小张:“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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