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无虞说他已经和对方谈好了, 但剧组的人一分钟没看见法事完成,就一分钟放不下心,反正也就买些纸钱香烛还有些灯花水果什么的, 刘通琢磨了一下, 很快就让人买回来了。
    刚刚那个焚化的火盆还没拿下去, 谢无虞让剧组的人直接搬了个桌子过来把东西都摆好, 然后就取了一对蜡烛和三炷清香点上。
    橘红色的烛火在两旁跳跃着,袅袅的青烟模糊了桌上摆着的三牲的模样。
    新鲜的水果和切花装了满盘, 谢无虞将小纸人放回口袋里,低低地念起了超度经文。
    和刘通以前接触过的那种繁琐的法事不同,这次谢无虞的法事出乎意料的简洁。清淡的低柔的声音在片场中回荡,刘通听不出谢无虞念的到底是哪篇经典,却能感觉到四周压抑的空气似乎慢慢流动了起来, 仿佛蒙着一层阴翳的室内也映入了几缕深秋的艳阳。
    穿着长袍的阴魂缓缓凝聚在供桌之前, 怨恨的神色逐渐被潺潺的诵经声抚平。
    打上了金钱印的黄白纸钱被投入到火盆里,刘通想到自己组里的演员把人寄居的酒壶砸坏了,就琢磨着让出去买东西的工作人员买了套纸扎别墅回来, 放进火盆里的时候,腾起的烟气险些把他的眉毛都给燎了。
    刘通抹了把熏黑的脸, 那个阴魂也愣了一下, 但白得的别墅不要白不要, 它寻思了几秒, 就慢吞吞地过去把纸钱和纸扎都收走了。
    谢无虞也恰好念到了《太上救苦经》中的最后一句, 阴魂喉咙顿开,又大肆地享用了一遍祭品,吃得都有点打嗝儿了,这才抬头看了谢无虞几眼, 像是有点害怕似的,最终还是将香炉中升起的烟气猛地一卷,顺着大开的门窗离开了片场。
    老邢只觉得身上一轻,就好像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被人抽走了一样,久违地感觉到了几分轻快。
    之前酒壶砸碎的时候刘通没在旁边,但后面任素莹他们出事的时候刘通都有接触过,这会儿那个生事的阴魂走了,除却老邢之外,他的感触也不少。
    ——原来谢无虞还真会做法啊!
    刘通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在原地运了会儿气,刚决定过去和谢大师再套几声近乎,就见谢无虞放下了他手中的桃木剑,俯身在火盆里看了看。
    嗯?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刘通机敏地停住了脚步,就听见谢无虞抬头跟老邢道,“差不多了……待会拿壶水过来把这些纸灰浇一下就行了。”
    烧完纸之后还得浇水啊,一旁听着的刘通从没见过这种操作,不由得虚心求问:“谢老师,您这是……又有什么说法吗?”
    要真是什么不外传的大讲究,他可得仔细听着学学,免得以后再坏了什么忌讳。
    “嗯?”谢无虞有点儿奇怪他的问题,但还是答道,“倒水进去免得死灰复燃酿成火灾。”
    顿了顿,他又道:“消防安全,人人有责。”
    刘通:“……”
    刘通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默默地转身去打了盆水过来,把火盆里还残留着一层热气的纸灰浇了个通透。
    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刘通其实还有点担心车祸的事儿会不会继续,但还没等他出声让谢无虞再在片场里待一会儿,医院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任素莹她们的精神都清醒了不少。
    至于一开始沾上酒水最多的徐舟,这会儿判决也下来了,警方那边好像又找到了什么新的证据,证明了徐舟那时并没有肇事逃逸,加上受害人那边出了谅解书,最后的结果倒是没那么严重。
    但有的事已经造成,玄学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徐舟以后想要继续在圈里待下去,恐怕还是有点儿艰难。
    刘通接完电话也是服气了,心里跟自己曾经怀疑过的老王倒了声歉,对待谢无虞的态度则是更加和蔼亲近了。
    谢无虞被他那慈爱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毛,加上口袋里的小纸人一直没什么动静,担心之余谢无虞谢绝了刘通说的在剧里给他加个角色的邀请,接收了他发过来的法事报酬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刚出了片场的大门,谢无虞随手把自己先前放在那里的符纸夹了出来。薄薄的一张符纸此时旧得发脆,上面的朱砂像是泅了水一样化开,倒是吸收了不少阴气在里面。
    谢无虞把这张废掉的符放起来,转手又把小纸人掏了出来。
    “鹤望?”小小的纸人站在掌心里,谢无虞看着对方脸上那两根小眉毛纠结在一起,挑了挑眉,本来担心的语气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笑意。
    兰鹤望默默地看他一眼。
    谢无虞戳了戳它的小肩膀,追问道:“怎么了?”
    兰鹤望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也可能是因为纸人本身的体现限制,声音小小的,听起来有点儿委屈巴巴:“我好像什么都没能帮上先生。”
    他的先生已经是这么强大的一个人了,他却好像什么都没跟上一样。哪怕兰鹤望向来心硬似铁,这时也忍不住有点钻了牛角尖。
    谢无虞平静地看着他。兰鹤望面对他的心态有点问题,谢无虞不是没有感觉出来,只是他一直觉得只要他们好好在一起了,兰鹤望总会习惯的,但现在看来,小乖崽还是想多了啊。
    微微叹了口气,谢无虞勾了勾唇,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挺难过似的,“原来鹤望是觉得我是为了让你帮忙才跟你在一起的?”
    兰鹤望:“……”
    即使知道谢无虞是在诈他,但兰鹤望还是认真说道:“当然不是。”
    “那你刚是什么意思?”谢无虞低了低头。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他将小纸人的动作神态都看进了眼底。
    兰鹤望也抬头看他。只见小纸人站在掌心上沉默了两秒,就朝他伸出了手。
    “嗯?”谢无虞有点奇怪,但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将头凑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谢无虞只感觉唇上一凉,薄薄的纸片小人撞到他的脸上,圆圆的脑袋还在他唇上蹭了一下。
    谢无虞:“……”
    所幸兰鹤望“亲”完之后就飞快地撤回去了,谢无虞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没有沾上水汽,随即就忍不住笑问道,“什么感觉?”
    兰鹤望诚实道:“有点奇怪……”
    但很暖,也很软。
    谢无虞闻言眼中笑意更深,指尖在纸人扑过的唇上轻轻划过,他道:“算一下时间,还有三天鹤望你的身体就可以进行招魂术了。”
    兰鹤望:“……嗯。”
    只不过刚刚谈论的事情他还没忘,犹豫了一下,兰鹤望就继续道:“到时候我再给先生联系几位导演。”
    谢无虞眸色微动,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好啊。”
    他们这样一边走一边聊还顺带亲亲的,一路上就走得有点慢。幸亏剧组提前通知了没多少人过来,不然要是被人碰见了谢无虞在跟个纸人聊天,八成又会传出什么奇怪的谣言。
    谢无虞想着这个可能性摇了摇头,却还是把鹤望纸人放在手上,倒也不急着离开。
    只是等他们快走到停车场了,来接他们的兰家司机还没到,谢无虞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隐约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东西。
    是什么东西来着?
    一只巨大的、半秃的刺猬偷偷地从窗户爬了出来,看着好不容易追上的谢无虞的身影,抚摸着自己爪中的毒刺,隐忍。
    “啊,我说忘了什么。”谢无虞余光瞥见那只怂怂地藏在阴影里的刺猬,远远看着它有点儿庞大的身躯,陷入了沉思。
    这只白仙看起来倒不会闹事,但毕竟人妖殊途,它要是一直留在这儿,剧组里的人一不小心沾染上了它泄露出来的阴气和妖气,总是不好。
    但是把它带回去吧,这么大的一只刺猬呢,带着它在路上走两步,估计兰鹤望家的司机还没找见他人,警察就先过来了。
    谢无虞盯着它思考的时间有点儿久,白仙被他看得背上的刺儿都竖起来了,心里淡淡地后悔自己为啥要跟上来——但他有点儿路痴,实在是看不懂现在的城市规划,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唉,说来也难,它攒了那么久的信徒呢,结果它还没吃到香火就被打了一顿丢到这边,等回去之后,信徒们估计已经不在了吧。
    刺猬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立刻跪下求那个道士……嗯?
    一片阴影突然覆了上来,刺猬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头在空气中闻了闻,就闻到了一缕清冽的、让刺猬嘴馋的阴气的味道。
    随着唾液一起涌上来的,还有背后的刺儿被拔了之后的耻辱和痛楚。
    白仙,隐忍。
    “这么大只,带回去有点麻烦啊。”谢无虞俯身看了眼这只仿佛在做什么精神建设的白仙,头一次感觉这些精怪好像真的有点神神道道的,看了看怀里脆弱的小纸人,蹙了蹙眉,心想要不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吧。
    刺猬:“……”
    可恶,居然敢嫌弃他白大仙,白仙怒了,飞快地把自己的身躯缩成拳头大小,小小的一只刺猬,除了背上秃点,看着竟然还有点可爱。
    谢无虞:“……”
    这也太识趣了吧。不过他刚才也就说一嘴,这只刺猬身上的伤有一半是他和兰鹤望打的,把人丢这里确实不太道德。
    反正家里已经有了狐鬼黄大还有柳仙了,再多养一只刺猬也没什么。
    只是……谢无虞拿纸裹在手上捏起那只刺团,问:“你吃得不多吧?”
    刺猬继续隐忍道:“……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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