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安!弟弟!”薛云岫恸哭着差些摔倒在地。
    薛真卿一把拦腰抱住她,果断大喝:“走!”
    匪兵推倒身死依旧伫立不动的薛伯安,纷纷从他的尸身上跨过,哂笑着步步逼近薛真卿姐妹。
    ……
    为首的独眼兵身形异常高大魁梧,貌似厉鬼、形如罗刹,他将身后东升旭日的光亮遮挡得严严实实,将薛氏姐妹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之中,他扑倒薛真卿,嘴里不干不净地“宝贝、美人、心肝”一通乱喊。其余匪兵则欲去擒薛云岫。
    “嘶啦”一声,衣衿被扯开,露出了肌肤胜雪的心口。
    独眼匪兵见状,精虫上脑,“馋”得快要滴下口水来,按着薛真卿,照着她的肩头胸口又亲又咬。
    薛真卿拼死抵抗,要推开他。
    独眼匪兵咯咯淫笑:“你们国都没了,还要在乎什么清白?小娘子从了老子,把老子伺候好了,以后还能吃香喝辣。”
    薛真卿一手死命推搡抵抗,另一只手伸手摸到了方才掉落地上的金簪,举起发簪对着独眼兵的脖颈,急不暇择,一咬牙就是几下死命乱扎。
    独眼兵吃痛,放开她,捂着鲜血汩汩的脖子,额上青筋凸起,那只独眼似要喷出怒火来,一跃暴起喝道:“他娘的!亡国奴!竟敢扎老子!”
    说着举刀就欲砍了薛真卿。
    眼见慌乱中没能扎中匪兵要害,薛真卿便知自己已经失了唯一的反杀机会,闭上眼,引颈就戮。
    身临绝境命悬一丝之际,薛真卿的脑海中往事历历犹如走马灯般,一帧帧一幅幅浮现眼帘,最后定格在赵凌云一身绯红喜袍,立于高台上与她人交拜天地的昨夜。泪溢出阖着的眼帘,自眼角滑落。
    她能听见刀刃捅穿皮肉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喷洒到衣襟被撕开的胸前,但她没有感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袭来。须臾,一具铁塔似的身躯压在了她的身上。
    “入城前,陛下曾颁下军令,绝不允许兵士扰民。”一个薛真卿似曾相识的清朗嗓音响起,“尔等竟敢不遵王法、不守军纪!私闯民宅、侵扰良民!”
    慕容峤继续说道:“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把军令当作耳旁风,我现在就让他立马下去陪他的好兄弟!黄泉路长,现在下去还赶得上结伴同行!”
    慕容峤的随行军士立即把这队匪兵全部捆绑收押,南燕二皇子剑法如神出剑极快,匪兵一见来者是慕容峤,皆不敢抵抗半分,乖乖地束手就擒。
    慕容峤蹬开独眼兵,尸体从薛真卿的身上翻落一边,他随即俯身去扶惊魂未定的薛真卿。又见薛真卿满身血污,衣襟敞开甚是狼狈,不假思索,立马解下自己的大氅替薛真卿遮住身体。
    薛真卿顾不上来者是谁,转身去寻长姐薛云岫。见她平安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
    薛真卿不认得南燕二皇子慕容峤,只道他是南燕的少年将军。国破家亡,救下她的是让西楚亡国的敌人。她一时愤恨交加,一把推开慕容峤。
    “在下治军不严,令你们痛失亲人,又险些受辱……”慕容峤又俯身去搀扶薛真卿说道,“峤理当赔罪,受军法处置。但念在城郭初定,还需巡防,不能久留,日后定当登门谢罪。”
    说罢,留下银两和两个随从,命其帮助薛氏姐妹安葬薛伯安。
    薛真卿无暇多想救了她们的人是谁,看着薛伯安的尸体,不禁又是一阵悲从中来,长姐薛云岫还在一边恸哭。
    她悔恨交加,如果不是因为她执意要回太常府寻找定情信物……她悔……如果不是赵凌云背弃誓言另娶他人……如果不是南燕破了庐阳城……她恨!
    薛伯安,中书舍人,西楚太常长子,“骑马倚斜桥,满城红袖招”,风流如斯……却在弱冠之年永眠薛府后院一抔黄土之下。
    来不及沉浸伤痛缅怀逝者,匆匆安葬完薛伯安,薛真卿换了男装,携同薛云岫,扮作寻常夫妇,驾着马车,沿山道追赶李崇一行的车驾而去。
    慕容峤率领亲兵分队迅速巡防完整个庐阳城未见有其他军士违纪作乱,便亲自押着这队匪兵去往廷尉诏狱。
    廷尉诏狱与外界隔绝,更是平添几分神秘。坊间皆传,西楚的廷尉诏狱是这世间监牢中第一阴森恐怖之所,进去了,扒皮抽筋、断肢剔骨、热油锅里滚一遭,不受尽皮肉之苦,不亲自画押招供,不让咽气儿。在西楚廷尉诏狱里,死亡,其实是老天垂怜给予的解脱。
    铁链、烙铁、皮鞭、剔骨刀等各种刑具、镣铐挂满刑讯室的石墙。冷墙铁壁、密不透风的室内血渍斑驳,散发着死亡的腐朽味。
    “瞧这些血迹,都发黑了,应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不知屈打成招了多少人。”慕容峤和随侍丁聪说道。
    丁聪:“殿下这是准备要把这些匪兵收押在这里吗?听说,这西楚廷尉诏狱可不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一般罪犯进不来。”
    “哦?”慕容峤饶有兴趣地向丁聪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人才有资格关押在这里?且把你听说的讲给我听听。”
    丁聪时年一十六岁,他的祖父和父母在南燕平定南蛮诸国的时候皆身死沙场为国捐躯,南燕国君慕容煜垂怜烈士遗孤,成立羽林孤儿军,将当时年仅五岁的他也收入了军中,养于营中教养。
    丁聪在羽林孤儿军里年纪最小,也最是贪玩,从不好好练武,但大人们都不忍苛责,于是久而久之教养出了一个身形瘦小、武功稀松平常的小斥候,遇上打斗还常常需要身边同伴的回护。但其胜在腿脚极快、机灵异常、侦察能力极强,又有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的天赋,十二岁的时候被慕容峤收为随侍。
    此时,丁聪已经跟随慕容峤四个年头,主仆二人感情甚笃、很是默契。
    丁聪见慕容峤对西楚廷尉诏狱犯人的名单颇有兴趣,便语速极快地答道:“远的不说了,就说这西楚二世皇帝登基之后这里收押过的名人吧。”
    “有中书令顾建玥、大司农公孙伦常、徐州刺史王迪牧、钦州刺史夏雁俍、遂宁太守席韶逡……还有鼎鼎大名、受天下读书人景仰的太子太傅兼国子监祭酒的章载道知虚先生……”
    “这说来也是奇怪,那两位刺史一位太守,当年可都是当地百姓口中风评极好之人,不知怎地就被下了诏狱。更离奇的是,我听说,他们差不多同时入狱,然后皆是一日内暴毙,廷尉提刑官连提审都来不及。而且,死因至今不明。”
    “哦?”慕容峤蹙眉低头看着丁聪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丁聪道:“据说,他们死前都是心痛彻背、背痛彻心、手足清至节,然后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接着就一命呜呼了。”
    慕容峤寻思道:“这三人症状都似张仲景医圣在《金匮要略》里记载的真心痛。真心痛虽然不是什么奇症,但也并非疫病,这同时发病又差不多同时死亡就着实离奇了……”
    “想必定是有人急于灭口,都顾不得死因蹊跷引人猜测,也要立即让他们闭嘴,而死人是唯一不会开口走漏消息的。”
    “如此蹊跷之事,且三人均为封疆大吏、郡县主官,西楚朝廷当年就没有追查?”慕容峤问道。
    丁聪:“回主子,这三人入狱前不久,西楚先皇永晏帝突然驾崩。他们死后没几日便是西楚孝钦帝登基,紧接着又是封妃、立储几件大事……这诏狱里的事情也就一再押后,不了了之了。”
    慕容峤沉吟着:“三位封疆大吏郡县主官接连被捕,入狱后离奇死亡,他们所辖的徐州、钦州、遂宁三地相隔甚远……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纵使慕容峤向来思维敏捷观察细致,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了,你刚才提到国子监祭酒章载道先生也在狱中”慕容峤说道,“快带我去拜见。”
    丁聪看过当年西楚太尉陈祁与南燕皇帝慕容煜结盟时献上的西楚地图,从皇城布防、民巷交通、山间小道、大狱牢房全都一一暗记于心。昨夜以慕容峤为首的奇袭逼宫夺城,也是他谏言规划的偷袭进攻路线。他轻车熟路地领着慕容峤往廷尉诏狱深处走去。
    章载道被关押的牢房在诏狱最深处,和其他犯人隔绝,铁壁石墙的牢房西面墙上有一装了铁栅的狭窄小窗开在接近天花的高处,人不可及。章载道夜夜难寐,每晚通过这扇小窗,看见月落西山后,就在墙上刻痕记日。他抚着牢房石壁上的累累刻痕,算来关押至今已经半载有余……不被提审,不给纸笔,每日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目不识丁的老狱卒给他送饭。除此以外再也见不到旁的其他人,根本传不出去只字片语,也得不到外面的消息。
    章载道被关押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人声是昨夜奉命送来晋王大婚赏赐御酒的宦官尖细刺耳的嗓音。宦官宣旨:“晋王殿下大婚,普天同庆,皇上赏赐御酒,下及罪臣,章载道跪下谢恩。”除此以外并无他言。
    章太傅明白,这是西楚皇帝生怕杀了他便失了天下文人的心,但又不能放了他,任他在外煽动任何有关太子案的舆论……唯有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拘押待审,禁了他的手足、封了他的喉舌。
    “知虚先生!”慕容峤的声音响起。
    章载道听见人声倍感诧异,转过身,只见一个清新俊逸、身材高挑、身着银甲软胄的年轻人向他行着大礼。
    章载道诧异道:“你是?”
    慕容峤恭敬答道:“在下南燕慕容峤,拜见知虚先生。”
    “哦,原来是南燕二皇子殿下。见过殿下,老夫有礼了。”章载道还礼后问道,“不知殿下怎会来此诏狱腌臜之地?且老夫与南燕往日并无往来。”
    慕容峤道:“晚辈素闻先生学识渊博、文章锦绣,天下之才若有一担,先生则一人独占了八斗。又闻先生仁义道德、刚正不阿,有古时屈子之风、韩非之节。峤也是读书人,特慕名前来拜见先生。”
    章载道:“二皇子殿下过誉,老夫不敢担此虚名。”
    “快些开门!”慕容峤吩咐丁聪道。
    丁聪面露难色:“这……昨晚,那西楚廷尉归降后,将这里的钥匙一并呈给了陛下……要不请主子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禀明皇上,讨来给您。”
    慕容峤“锵”地一声抽出佩剑道:“不用了。”
    言毕,只听金石撞击之声,牢门铁锁竟已被慕容峤的宝剑砍断。
    慕容峤打开牢门,进得章载道的牢房之中,恭恭敬敬又施一礼,还未待开口便听到章载道的关切询问之声。
    章载道:“昨晚廷尉归降?发生了何事?”
    慕容峤便将南燕举正义之师挥兵北上,驱逐西楚昏君,解救民众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请太子太傅章载道随他一同去见皇上慕容煜,共同“为新朝奠千秋功业之基、为百姓建安身立命之本”。
    章载道怒斥:“殿下既然自诩读书人,那就该知,自古文死谏武死战,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诤臣。我乃西楚重臣两朝元老,任太子太傅兼国子监国子祭酒,怎可投降于侵我百姓、蚕食我国土的南燕!”
    慕容峤劝慰道:“先生,当今西楚孝钦帝之昏聩堪比楚怀王而不及,听之不聪、谗谄之蔽明,邪曲之害公,方正之不容。先生一代鸿儒,天下学子皆归心于先生,为何愚忠至此?”
    “不必多言,知虚头颅可断,决不可降!你走吧。”章载道打断慕容峤,推搡着他出了牢门。自行掩上牢门后,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丁聪:“你这老头好生无礼,我们二皇子殿下好言相劝,你竟敢……”
    慕容峤抬手打断丁聪,道:“不可对知虚先生无礼!”
    他心下清楚,今天是无法说服章载道这样的诤臣归降的,要得知虚辅佐朝政,或许还得父皇亲来。于是,便向章载道恭恭敬敬再施一礼,说道:“先生保重,峤日后再来拜会。”
    牢门虽已得破,廷尉诏狱之外却已非旧时河山,章载道发愿,“老夫宁留在这西楚囹圄,也不愿踏入窃我国土的南燕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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