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因为即将到来的十一长假,校园里充满了热烈的节日气氛,先不说校园焕然一新并且到处都是节日装饰,光是学校学生会搞得各种活动,就足以让所有参与的同学小半年不用购买生活用品。
    葛玥童和吴蕊一人拎着一瓶洗衣液,这是研究生会国庆历史知识在线答题活动的奖品,1.5公斤装的,两个女生拎着稍微有点费劲,天气很热拎着东西打着伞,总算是走到了宿舍楼下。
    “研究生会下次能不能准备轻一点的奖品啊,”吴蕊整个后背都湿透了,一边等电梯一边擦着汗,“我看还有人拿到的是卫生纸,那个也不错啊。”
    “卫生纸好像是要参加书法比赛才有的吧?”葛玥童也热,但是比起卫生纸她还是更喜欢洗衣液,“我觉得洗衣液也很不错啦。”
    “哎,你说,研究生会搞这么大的活动弄这么多奖品,中间回扣吃不少吧?”吴蕊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冷不丁就冒出这么一句话,“你看那些学生干部一个个,收拾的人模狗样的。”
    “你这话就不对了,”葛玥童现在也在注意自己和吴蕊的相处方式,尽量减少冷着脸不回应,毕竟她自己也反思了一下那样做确实很伤人,“给大家组织活动,采购奖品,还一一核对发下来,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况且他们不都有经费公开吗。”
    “不过我们以前学校的学生会就没这么多活动了,”吴蕊跟着进到电梯里,“他们主要负责让我们去各种讲座辩论赛什么的当观众,不去还不行,去了就除了加一点二课堂学分,其他什么也没有。”
    “我们那时候学生会好像活动挺多的,”葛玥童其实几乎没参加过什么活动,因为都要赶着回家,“我看我室友她们经常拿回来很多小礼品,耳机充电宝什么的。”
    “哇塞,早就听说前大贼有钱,”吴蕊掏出钥匙打开宿舍的门,“之前国内考博地图,财大气粗排行榜学校里面,你们前大可是排在第一位啊,据说考上以后光靠各种补贴就可以过得很滋润了。”
    “这个我倒不太了解,”葛玥童把洗衣液放桌上去开空调,“不过我们学校就是因为历史不长,教学楼什么的都挺新的,不像现在迎大的,我那天在家属区看到几栋楼,他们说是博士们的宿舍,我感觉那个楼起码四十年了,旧的像个文物保护单位似的。”
    “不错啦,”吴蕊赶紧换鞋,“我们以前的学校,还有十人间呢,卫生间都没有,冬天半夜起来去个厕所都得穿上羽绒服走好远,博士还都是双人间呢。”
    午休起来吴蕊还在睡,葛玥童打算去趟图书馆,所以轻轻带上门就出去了。
    宿舍楼下人不多,阳光火辣辣的,葛玥童从电梯出来突然想起来好像手机没拿,于是站在大厅里翻自己的帆布袋,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比自己稍微矮一点,也梳着一个马尾辫,没有刘海,头发不长,葛玥童看到她的时候觉得非常熟悉,直接就愣住了,对方倒是笑着伸出了手:“玥童你好,我是董迎月。”
    董青山在老家其实是有过家室的。
    因为结婚很早,那时候新婚姻法还没颁布,还有事实婚姻这个说法,偏远一点的农村里也不重视结婚证这个东西,在村里摆桌酒,就算是结婚成家了。
    董青山的父亲是三兄弟,但是到他这一代七八个孩子里只有他一个男丁,差点赶上裹小脚的董家老太太自然是对这个金孙爱的如珠如宝,不仅亲自养在自己房中,还绝对不让儿子媳妇管教一点点,家里虽然穷,再困难也没亏过董青山,从小就硬是给惯出了个少爷脾气,只知享乐挥霍,视他人如草芥。
    董青山的父亲是一名林场职工,因为林场远在深山,那个年代进出只有一条运木材的铁路还快点,其余交通方式都不方便,职工们差不多半年才能回家一趟,很多职工干脆就把家属一起带上,可是考虑到家里老人受不了,董青山一年能见到父亲的时间就比较少了。
    董青山七岁上,爹都还不会写呢,董父就因为雪天路滑滚下山崖,还没送到医院人就走了。家里顶梁柱倒了,没了经济来源,叔伯们也都不宽裕,再帮着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董母那时候还年轻,本来是一直养着集体的鸡,活儿不累,挣得少,好处是还能照顾上老的小的,现在家里单靠这点来源养活一个半大小子肯定是不够的,干部们没少帮着出主意,再后来大队里一合计,让董母跟着上山开荒,苦了点累了点远了点,好歹挣得更多,不然家里一个半大孩子一个不怎么识字的老太太,本来就艰难,现在这情况还能指望谁呢,董青山的母亲名叫葛祥珍,那时候也才不到三十,为了这个家,最后还是答应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一样上山开荒卖膀子力气,一个月回不了一趟家。
    没了父母约束的董青山彻底成了没笼头的马,每天在学校里也是惹是生非,长到十五岁伯父看这孩子也不是个学习的料,找人托关系给送进了皮革厂当学徒,董青山自然是吃不了这个苦,加上那个时候学手艺师父是真的动手管教的,没送去多久董青山就跑回了家说是师父打人太厉害了他受不了,看着乖孙背上那两道皮带印,董家老太太气的叫来大儿子狠狠一顿训斥。
    又在家游手好闲的猫了一个冬天,还是董青山的叔叔看不下去了,又托关系把董青山送到了镇上的供电所,那时候能学着当个电工也是很不错的,但是董青山这小子吃不了苦不说,还打起了歪主意,去了没半年偷摸把所里的电线卖了好几大捆,崭新的电线当废铜卖,等被发现的时候当场就要扭送派出所,还是董青山的叔叔就差没下跪,才好歹给保了下来,赔了不少钱,不仅赔了自家未来的新屋顶,叔叔家未来的新猪圈,还把董老太太手上那两只家传的银镯都赔进去了,这事儿才算完。
    这下叔伯都寒了心,彻底不管董青山了,但偏偏董青山模样生的不错,大高个儿,浓眉大眼的,十七八岁更不学好了,烟酒都来,游手好闲,眼看就要长成个服刑人员预备役,再不管不行了,董母又上门求着大伯子小叔子的好歹再帮着找个出路,毕竟老太太只愿意跟着孙子,孙子要出点什么事儿这还不都是要了老太太的命吗。话都到这个份儿上,叔伯们还是决定再拉一把,这次联系的是个运输大队,让董青山跟着跑车学开车和修车,毕竟会开车修车可算是正经本事,有手艺走哪都让人高看一眼。
    董青山显然对修车跑车也没什么兴趣,但是跟着出车多了,去的地方也多,见的人就更多了,本来就是个无所顾忌勾三搭四的人,正经活儿不干,修车的手艺也不好好学,本事不高脾气不小,老师傅看不过眼说两句,跳起来就要和人家动手打,整个车队没有一个师傅还愿意带他,跟车出去卸货装货磨洋工,喝点酒就到处勾搭女孩子,太不像话了。大家一合计算了,趁着还没闯出什么大祸来,还是把人退回去吧。
    这次被退回来,谁的面子也不管用了,董家老太太把两个儿子叫回来,其中有个儿子都已经去城里做倒卖山货的小生意了,常跑外,也硬是拉回来,老太太骂也骂了,哭也哭了,两个儿子却还是表示爱莫能助,不是不看死去的兄弟的面子,而是这孩子太不成器,给董老太太气了个倒仰。最后老太太盘算来盘算去,想起来不如给这个金孙安排一门婚事,既然不能立业就先成个家吧,男人嘛都爱玩,结了婚就好了。
    在董老太太一个人的绝食抗争之下,毕竟让董青山结婚这件事董青山的妈也极力反对,更不要说两位叔伯,但是眼看老太太这是抱着死磕的决心了,没办法,最后就是作为母亲的葛祥珍掏空积蓄,并上叔伯们出的钱,新盖了三间大瓦房,本村,可能本乡镇的姑娘那是没人敢说了,毕竟董青山这些年干的荒唐事早已经传遍了本村每一家的炕头子,最后七拐八弯托人说媒,找了一个隔壁县的姑娘,对方父母看董青山模样周正,又有些见识谈吐,再看崭新的三间新房,并房前屋后菜地鸡窝井井有条,觉得这小子应该不错,加上女方家是母亲早逝父亲续弦,继母后面四个孩子里最大的都没十岁,全靠父亲在大队粉条厂里漏粉条挣些工资换口粮,家计确实艰难些,姑娘早些出嫁了还能换回来一笔聘礼,于是当场拍板同意了这门婚事。
    鞭炮一响,大家把酒席一吃,董青山就算是结了婚了。新媳妇性子腼腆不爱说话,文化不高,手脚勤快,家里家外操持的井井有条,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是有一手家传的漏粉条手艺,正好董母葛祥珍年纪也大了,这不是政府鼓励发展个体经济,索性婆媳两个在家操持起来一个粉条作坊,就开在自己后院小仓房里,虽然董青山懒散不干活,但是毕竟母亲在家看着他也不敢造次。
    随着新媳妇肚子渐渐起来了,人人都说这么尖肯定是个小子,董老太太和董青山也乐开了花,只有葛祥珍倒觉得男女都好无所谓,大人孩子平安就好。
    董青山与其说多即将成为人父感到无比激动,倒不如说因为自己一索得男非常厉害而骄傲,正好董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没准儿抱上重孙子老太太一高兴身体也能好一点。
    于是就在一个满月之夜,董青山的大女儿出生了。
    心心念念的男丁落了空,董家老太太拄着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董青山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从医院回来只有葛祥珍又是放鞭炮又是熬鸡汤,开开心心张罗给家里的第四代穿上崭新的衣服,粉嫩粉嫩的大闺女真俊呀,全家只有葛祥珍抱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毕竟是第一个孩子,董家老太太虽然不待见,总归还是不讨厌的,说就起个名儿叫迎弟吧,毕竟之前董青山叔伯家那七八个姐妹招等想运,盼接来生已经用了个遍,也没真的给老董家再弄来一个后,这回叫迎弟肯定行。
    董青山压根就没把闺女放在眼里,起什么名字随便,葛祥珍倒是很反对,一直说都什么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什么弟不弟,不叫这个,这孩子出生那天月亮多好,还不如叫迎月呢,就这么定了,就叫董迎月。
    家里的粉条作坊越来越红火,董青山本来也是个坐不住又不干活的人,最愿意的就是每天蹬个三轮车去镇上或者大集卖粉条,到了地方车子一支,他就旁边抽烟打牌去了,顾客来问他也爱答不理的,如果不是这粉条真的劲道爽滑久煮不糊,慢慢积累了一些口碑客户为了那一口最板正的炖粉条愿意看董青山爱答不理的脸色,董青山每天也只能空手而回。
    董迎月两岁上,董青山媳妇的肚子又起来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特别显怀,整个肚子又大又圆的,董家老太太那时候已经不太能走动了,最多就是走到自家小院门口晒晒太阳,看到孙子媳妇这个肚子,董老太太两眼放光,这回肯定是个男丁了。
    每天忙着粉条作坊的婆媳俩倒是不太在意这个,现在生意红火有钱挣,闺女小子有什么分别,看看咱家迎月多乖多俊,两岁多都知道帮着看晾粉条撵鸡了,长大上了学那肯定更厉害。
    董老太太到底是年纪越来越大,等孙子媳妇再要生产,董老太人也越发糊涂,孙子媳妇破水去了医院,董青山回家接上老太太往医院赶,到医院楼下停个三轮车的功夫董老太太就走丢了,董家二姑娘一出生,全家其他人正忙着满县城的找董老太太,在产房外守着的董青山一听又是个闺女,大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董老太太是找回来了,老人家居然走出去四五里地,问她怎么跑这么远,她说来医院接重孙子,咕哝着什么大家也听不清,不过好在没什么大碍,但是为此高兴的家人里显然不包括董青山,甚至媳妇女儿回家他都没去接,跑去录像厅看录像了,然后喝的醉醺醺的,回到家抡起拳头就往媳妇身上打,还好葛祥珍拦着,总算是给喝止了,在董青山难听的咒骂里二姑娘哇哇大哭,家里乱成一团。
    时而清醒的董老太太也会絮絮叨叨抱怨都怪董迎月的名字起的不好,真的迎来了一个赔钱货,葛祥珍听到这话就哼一声,小声说一句老糊涂。董二姑娘的名字还是葛祥珍取的,就叫董昭月,反正已经生了两个了,计生干部也都上门来了几回,两个孙女多好,再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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