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却说宝钗, 自那日在葳莛轩被一众姐妹撇下, 甚是无趣,想着自己一心为了宝玉好,宝玉却时不时讽刺自己几句, 什么铜臭,禄蠹, 遗老腐儒。反而对黛玉湘云这两个更亲切些。她们有什么好呢,不过出身世家之娇骄顽劣千金罢了。
    湘云黛玉靠着家世压自己一头, 宝钗甚觉委屈, 铜臭禄蠹,难道谁人离开这些能活名么?这荣国府不是铜臭禄蠹撑起来的呢?
    如今越发气得胃疼,自己不过发话教训个下人丫头, 又不是自己下手打死, 这些人竟然这般怪人不知理,这才真正岂有此理。
    莺儿一边看着空荡荡的庭院, 再看看自家姑娘神色变幻不定, 心中甚为忐忑,怯怯询问:“姑娘,我们要不要也跟上?”
    宝钗这人虽然有些自以为是,王夫人说她冰雪聪明却是没错。只不过冰雪聪明的过了,性子也冰雪了。虽然性子冰雪, 却也受不得别人冷言冷语,漠视仇恨。
    宝钗孤傲性子受到了严重挑战,高贵一如自己竟然不敌一个贱婢, 这叫人如何待得下去,顿时眼眸一冷:“跟什么?本姑娘是无所事事看热闹的人么?去告诉素云一声,就说我家里有事,先告辞了。”
    宝钗心中制气,也不辞别李纨王氏,竟然自行收拾东西带着莺儿出府家去了。
    就连莺儿告知她老太太雷霆震怒骂了二太太个狗血淋头,宝钗也没想要留下与姨母分忧,心中甚是责怪姨母,小小不言之事都办不妥帖,多好的翻身之机竟然挨骂,还要连累自己,多么无用至极。
    心中恼恨,反是顿足催促车夫加快脚力。
    却说宝钗回家倒把她母亲薛王氏吓了一跳,却也甚为高兴,忙着起身握住女儿手掌摩挲不住,甚为关切:“为娘昨夜走得早些,我儿还好吧,宝玉可曾喝醉了?那孩子最是任性,你姨母既是看重你,你就好生劝劝他,少饮酒胡闹,多读书上进......”
    宝钗为了宝玉受了一肚子气回来,不想进门又听见母亲说宝玉,顿时恼了,却也不好明言,便起身便往自己卧房去了:“妈妈自坐歇息,女儿昨夜睡得晚了,头疼得紧,要去补一补,这就告辞了。“
    薛王氏闻听宝贝女儿头疼,心中着忙,神情跟家关怀:“头疼?要紧么?是不是请个大夫瞧瞧?或是让你兄长在铺子里抓点汤药?只可恼你兄长竟然一夜未归,也不知道跑哪儿胡闹去了,这可怎生好呢?”
    宝钗听母亲叨叨,更加烦闷,伸手把母亲一拦:“妈妈去吧,我躺躺就好了。”
    薛王氏被女儿拦着不许进房,顿时僵住,宝钗乘机闭了门户。
    薛王氏猜测大约昨夜贾府发生了什么,一指莺儿:”你跟我来!”
    因为宝钗早又叮嘱不需多嘴,莺儿出世不敢吐露事情,越是这般,薛王氏越发觉得可疑,心中一急便要动家法。
    莺儿这才战战兢兢把昨夜事情说了。又说了今日清晨二太太如何带着小姐宝二爷讨公道,结果媚人丫头却死了,老太太如何发作了二太太,众姐妹如何冷落姑娘之话都说了。
    薛王氏听闻,顿时气苦不已:“这却何苦来哉!”
    回头却说宝钗,推却了母亲,静静坐在窗前愣神,想起方才自己说话大方得体,并无不妥,应该被人推崇,为自己马首才是,为何却被那些不如自己的低贱之人排挤疏远呢?
    想着黛玉拂袖而去,想着探春惜春趋炎附势,想着迎春明明庶女,却在自己面前摆起一幅侯门贵女之态势,宝钗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明明自己出身豪门,天生聪慧,样貌出众,琴棋书画,门门精通,为何竟然不敌几个孤女庶女?
    尤其是想起今日的葳莛轩遭遇,宝钗甚觉屈辱难堪,一行清泪无端自宝钗莹□□腮滑落!
    我薛宝钗才是福禄寿齐四角俱全,你们凭什么这般待我!
    回头却说贾府王氏。
    那日发作了王氏,后又知会贾政,叫他约束王氏,让王氏闭门吃斋修心养性,不必过来请安,最好也不要外出丢人现眼。隔日就让宝玉不需再去私塾跟着薛蟠混日子,而是吩咐宝玉的奶兄李贵陪着宝玉跟贾珏一起去杜家附学,直至自己聘到合适塾师为止。
    这边贾政得了贾母话,回去就吩咐下人说夫人病了,需要静养,更是请了太医给王氏请脉,贾政明白告诉说是王氏最近脾气暴躁,夜不能寐,吩咐太医给开些凝神静气助睡的汤药服用。
    太医诊脉似乎有些不妥,这些大宅门多有隐私鬼魅,也不足为奇。便询问剂量,贾政却说越快见效越是好。
    贾政打定主意不叫王氏再见人了,先是将单子抄录一份备用,方便今后照单抓药。随即指定两个身强体壮婆子专门监视王氏吃药,不许倒掉。并警告两人,倘若夫人到了汤药而暴躁闹事,就要家法伺候,所谓家法,轻者就是板子,重者驱逐出府。
    这两个婆子都是贾府老人,家中牵丝攀藤都在府中伺候,所谓牵一发动全身,他们不想骨肉分离,主子吩咐焉敢不从,遂整天逼着王氏吃药,一滴不剩。
    赵姨娘虽不识字,却是学的鬼魅伎俩齐全,要不探春也不会那般聪慧厉害了。这是闲话不提了。
    且是赵姨娘先是见元春成了贵人,吓煞一阵子,老实不敢再招惹王氏,没敢再在她饭菜上动手脚。
    熟料王氏不谨慎又载了,赵姨娘真是喜不自禁。心道还是趁早把这个恶婆娘收拾了吧,直别死就是了,谁也不敢说什么。遂乘着枕畔酣畅之时,又给贾政出主意,说是王氏之所以暴躁,乃是因为夜不能寐,光是吃药只怕见效慢,最好是双管齐下,加大太太房里熏香安魂香分量,这样太太睡得香了,病症自然就好了。
    王氏屡屡生事,贾政不甚其烦,如今听闻这话,以为安魂香助睡,应该并无什么不妥,遂吩咐赵姨娘,自己公务繁忙,要她会同周姨娘,好生照顾太太吃药养病,万别叫太太再胡闹,惹得老太太不高兴。
    赵姨娘得了这个鸡毛令箭,便整天行事权利。只要王氏要出门或是吵闹,赵姨娘就吩咐两个婆子给王氏喂苦药汤子,不喝就去告诉贾政。
    贾政虽然不才,却有妙计,那就是威胁王氏倘若不好生服药治病,闹得家宅不宁,就将之送进庵堂祈福念经去。
    庵堂王氏待得怕了,只得认命喝药。
    却不知为何,这药越喝王氏越发暴躁。起初只是偶尔难以安眠,后来竟至彻夜难眠,王氏不想熬死,就只有屡屡加大安魂香的分量。
    这个王氏便成了极端两面人,要么成天眯眼不争,嗜睡不醒,鼾声雷动。要么醒来就脾气暴躁如雷,无论是谁,即便李纨贾兰,一句不对,凭是滚烫的开水,或是名贵瓷器,手边有什么就丢什么。
    李纨无奈,只得亲自请求久不上门薛家母女,还别说,薛家母女上门之时,王氏倒也略略好些。只是宝玉日日忙碌学业,每日最多晚上匆匆而来便匆匆而去,对宝钗越发恭敬有礼,不假辞色。
    宝钗深觉无趣,她不是保姆,专门与人看护病人来的,慢慢的便不愿登门,李纨总要请上三五次,她顶多来一次,多时候推说身子不爽,犯了咳嗽老毛病,正在服用冷香丸。
    薛姨妈跟女儿共同进退,也是这般推三阻四,直说家中繁忙,无有空暇。
    总要宝玉亲自上门去一趟,她母女们才作兴王氏一阵子。
    渐渐的,二房边有话传出,说是王氏多半被冤魂所缠,大约不得好了。否则,如何汤药喝水一般,只是不见好?总要外人来了才能震住呢?
    李纨倒也看出些不妥,只是这王氏清醒之时便作践媳妇,李纨遂不胜其烦。
    再者,赵姨娘是公公制定照顾婆婆,也不是媳妇能指责之人,遂也不愿意深究,任凭赵姨娘照顾,只要她睡着不吵闹也便是了。
    为了避免被王氏清醒指责谩骂,李纨要么学宝钗称病躲着,也不能总是病者吧,病好了就到贾母面前承欢。反正王氏没有到荣禧堂的资格,李纨是不怕她告状,说自己忤逆。上头还有公公撑着呢!
    王氏便整个落在赵姨娘周姨娘手里,贾政回家便叫她闹腾,贾政不再就让她酣睡,只是赵姨娘也知道王家元春厉害,害得整得,直叫她死不得。
    这却是王氏自己种下冤孽,怪不得别人。
    薛家母女也怪,李纨请他们之时,推三阻四,李纨不理了,他们有三五天上门一次,来探王氏。
    王氏就这般好一阵子,歹一阵子,来回折腾。
    渐渐的,二房又传出话来,说是这王氏跟宝钗有缘分啊,只要宝钗一来服侍,王氏病症立马轻了三分。这话传到贾政耳朵里,乐得清静,遂郑重拜请大姨子薛王氏:“如此,就请姨太太与侄女儿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这算是一句话解了宝钗进出贾府尴尬境地了。
    她母女再进贾府,就正经来拜访贾母,贾政发话,贾母也不好驳了当官儿子面子,面子上还要维系一番。薛姨妈沉寂月余,又成了贾母牌搭子。
    却说时间很快进了金秋十月,贾府如今比之忘年更加欣欣向荣。贾琏在户部混的风生水起,因为跟内务府太医院都有交往,多方打探评估,已经拟定了章程,准备开设一间药材铺子。
    张氏看了他的方略,以为可行,只是叮嘱一句:“药材入口,一定要货真价实,贾府不赚昧心银子。”
    迎春见了甚是疑惑:“这内务府太医院采买贵重药材不是有皇商么?”迎春记得,薛蟠曾经办过药材。
    贾琏笑得云淡风轻:“这种事情但看各人本事了!”
    迎春想起薛蟠也想起了路途风险,因道:“药材采办要到东省地,那边我们不怕,只怕是一路之上不太平,哥哥要做这行,两点很重要,一是掌柜需要自己人,还要有担待,路上也须得请个妥当之人一路护航。”
    贾琏皱眉:“这话甚是,铺面倒好说,最难是这路上,我们府里再是难寻这样能干之人呢!”
    迎春想起冯紫英卫若兰这些豪情男子,他们虽是眼下还小,既会武功,未必没有同门之谊师兄弟,或是相熟的镖局武士,因点拨哥哥道;“这有何难呢,我们原本武学世家,哥哥随是弃武从文,相交世兄世弟中未必没有武艺超凡者,哥哥只要倾心相交,难保无人愿意跟哥哥同心同德,招揽这门生意,世上钱财赚不完的,哥哥索性接纳他共同经营,结成同盟,同担风险,只要他乐意创业立身,还怕他不肯使力!”
    贾琏闻听喜之不胜,抬手就弹迎春脑门:“哎哟,好妹妹,这话真如醍醐灌顶,我这就去联络去。”
    张氏就恼了:“你妹妹都快十四了,兀自毛手毛脚,再犯,小心我掰你爪子!”
    贾琏笑嘻嘻嘴里忙请罪:“看着妹妹粉团团长大,总觉得还是小孩儿,下次定然记住了。”
    这日正是十月中旬,迎春正与黛玉闲话,趴在绣绷子前头挨着头商议,如何配色着线。凤姐搭着平儿笑嘻嘻走了来,身后跟着丰儿善姐儿,各人手提一翠绿的青竹提篮,内里装着满满金黄的橘子,翠绿配金黄煞是好看。
    绣橘司棋晴雯等人忙着接收东西上茶水。
    迎春黛玉忙着起身迎接凤姐,一左一右调侃,一个说:“劳烦二奶奶亲自送东西,这怎么敢当呢?”
    一个说:“可不是呢,这样的巾帼英雄,倒给我们小丫头当跑腿儿,真是罪过啊,罪过!”
    凤姐一嗤:“你们也别酸我,打量我真闲呢,来受你们这两个巧嘴姑子的话。只是你们二哥哥派人送了金桔回来,特特交代,二妹妹林妹妹要挑选最大个最金黄色的送去。我记下了,想着怎么也要先紧着老祖宗吧,二爷知道也不会说我错。熟料,老祖宗又说我了,我老婆子不爱吃那酸酸的东西,快些紧着大的,好的,挑一些先给你林妹妹二妹妹送去,她们两个最爱这个了。”
    凤姐说着亲手提了篮子在迎春黛玉跟前晃悠:“这不,我连太太跟前也不及去,就慌忙着亲手挑了来,一个个我都用丝绢子擦擦干净了,连一丝儿灰尘也没有,平儿丫头还说我各色,不过金桔,却拿丝绢子擦他,犯得着嘛?我就说了,哼,你二爷疼妹妹,咱们要精心,宁愿咱们脸不干净,送给二为妹妹东西也要干净!”
    黛玉迎春以及司棋绣橘一个个笑得直岔气。
    晴雯紫鹃笑着替他们拍背。正好湘云搀扶着贾母走了来,笑吟吟指着黛玉迎春身后司棋晴雯紫鹃笑骂:“你们这些丫头有什么用处,主子被编排成这样,还在跟着笑话,还不快些去帮你们主子报仇雪恨,撕了风辣子的嘴,琏儿不过稍微疼爱姐妹些,她就吃这样干醋,瞎编排!”
    迎春黛玉起身来迎贾母,湘云则带着丫头们当真去围攻凤姐,作势要撕嘴。
    凤姐知道贾母拿自己开涮,可怜兮兮把嘴巴递给贾母:“还是老祖宗亲自撕了吧,省得留着说错话,惹得老祖宗不高兴!不过,求老祖宗可怜可怜,要轻轻撕,可别撕坏了,话说不说不打紧,还要吃饭呢!”
    贾母闻言也笑得直掉泪,指着凤姐笑得说话不得。
    贾母一时边说起,往年也有金桔,却是阖府不过一篓子,每个主子多则一碟子,少则一个两个,今年这样的充裕,都是琏儿有出息了。
    凤姐便笑言,都是托了贾母福气。贾母却说凤姐丫头贤惠,婆媳们互相吹捧,逗趣的迎春姐妹一个个偷笑不跌。
    凤姐却在事后悄悄的告诉迎春,贾琏跟内务府总管合伙铺子已经铺开了,采买商队已经出发,采办主管是太医院院办推荐,盘药老手,贾琏联营将军府冯家,冯家老将军正是驻边将军,冯紫英尚未正式从军,整天跟一般好武小子纠结在街上游荡吃酒,城外跑马。他很乐意跟贾琏联手,说是只当游历玩儿了。
    凤姐告诉迎春:“你二哥哥说了,说是这次冯紫英们去了结拜四兄弟,一个是我们世交卫家,卫家老将军也还在军中,还有一个姓柳,也是个武学世家幕落子弟,听说一身好武功,还有一个姓水,据说也是个皇族,只是跟今上隔得远了,爹爹早死了,家道中落,他是家中独子,倒不骄矜,身上似乎有个芝麻大活不得命的小爵禄,一心练武想从军搏出身。他们平日都是跟你二哥哥很投机酒肉朋友,这会倒干起正事来了,都说直当玩儿历练了,什么钱不钱的不在乎,呼啦啦带着属下家院就去了。”
    凤姐笑吟吟压低声音:“你二哥哥生怕应总管不满意,熟料,那头听你二哥哥一说,都是军中子弟,欢喜不尽,直说你二哥哥会办事儿,这不,一高兴,人家有银子买不来的金桔,就白白拖回家来了。”
    迎春皱眉:“凤姐姐,这是不是就是官商勾结,成么?”
    凤姐一啐,喜滋滋夸赞自家夫君:“胡说八道,这叫做皇家采买,是为皇宫中皇帝后宫采办药品,保养皇上娘娘皇子们千秋万岁,你二哥哥这叫公忠体国,忠孝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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