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乔迟厌恶男人用充满情欲的眼神看他,可他分明……藏得如此隐蔽。
    乔迟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有真的下手把他的三哥活活掐死在这儿,他松开了手,眉宇间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怅然和疲惫。
    “陛下,可还还记得登基大典时,臣与你说的话?”
    当然记得,乔迟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应离阔看着眼前男子,那些过往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宣武三年秋,天下初定,大奉定都盛京,在皇城召开祭天登位大典。
    大殿之后,熏香袅袅。
    应离阔头戴十二道冕旒,身穿绣满日、月、星辰、山川的厚重冕服,腰间垂下的十二道形状各异的玉链,每一道都有其深意。
    乱世之中,他也曾无数次想过日后会不会有这一刻,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当煌煌天命压身,他却不自觉的感到惶恐。
    年近四十并没有让他真正的不惑,想得越多,惑得越多。初时他只是龙首原上一介小小郡守,因缘际会,被机缘推动,被兄弟们看重,一步步将他推上高位。如今站在这无数个帝王站立过的紫宸殿,他不禁思索,自己的德行是否可以配位,自己的功业是否当真足以称王。
    究竟是谁,敢以肉体凡胎,口称天地之子?
    到底是谁,能自信肩担日月昆仑而不倾,背负苍生之责而挺拔?
    大业已成,可为何他此刻大汗淋漓,心中惴惴?
    乔迟数日前在与南黎作战,动身得迟,为赶上大典,日夜兼程,正好一身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乔迟,你说世上可曾当真有过天命?”他忍不住问自己这个年龄最小、却最为稳重的十一弟。
    乔迟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将他认认真真的从头打量到脚,眼神是如此的欣赏、欣慰,好像他是他亲手绘出的一副江山画卷,是他精心篆刻的一尊传世玉宝,如父如兄,宽和包容……
    “筚路蓝缕,玉汝于成。”
    他抬起满是伤痕的手,替他理了理衣领,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又俯身细心拨正他腰间的玉链。
    冕旒蔽目,十二道缀珠轻晃,应离阔看到男子肃然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如刀,让他不知为何,心跳如鼓。
    “君子正衣冠。”乔迟轻声道。
    那时万道天光从紫宸殿前齐齐落下,他身着素衣,逆光而立,风姿隽爽,湛然若神。
    “踏过这道门槛,你便是九五至尊,苍茫天地都是你的疆土,万千黎民都是你的子民。做个好皇帝……”
    “愿陛下千秋万岁,开万世太平。”
    后来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金章紫绶垂天象,管取山河万万秋。
    他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可正因为这一切,让他不能再要乔迟。
    世间安得双全法,即使身为天子,这一生,或许也没有圆满可言,可他就是不甘,就是如此的不甘!
    此刻,枫树林前。乔迟抬手,垂眸为他打理衣领。与两年前不同,他冷着脸,咬着牙,重重的拉扯他的衣襟,手劲颇大,狠狠一扯,扯得他身躯不住抖动。
    “君子正衣冠!”乔迟一字一顿,沉声道:“歪了,不雅。”
    “为君者,每日对镜自照。以铜为镜,以人为镜,以古为镜,一日不照,则衣不整,一月不照,则身不正。懂了吗,陛下?!”
    那一双长眸里,满是警告和愠怒。
    宣武帝读懂了,全都读懂了。他禁不住敛眸苦笑,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乔迟,他的兄弟,他的重臣,他当怜他、敬他、倚仗他,不得爱他……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假山后绕过来,当场见证这骇人一幕,还以为淮阴侯在剐天子的衣裳,吓得面色惨白,当场跪在了地上。
    乔迟沉着脸,收回了手,垂手而立。
    宣武帝扫了眼他的脸色,只觉得心头苦涩。摇摇头,将那些伤春悲秋的思绪暂时放在一边,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太监。思忖着小太监看着眼熟,是皇后身边的人,应是来传话的。
    “什么事,说。”
    小太监叩首在地,结结巴巴的说道:“皇后娘娘请您速来,来坤宁宫,太t医说,娘娘有喜了!”
    如若在平时,这确实是喜事一桩,可如今这个“喜”落在宣武耳中,却顿觉刺耳,他尤其不想让乔迟听到,可偏偏他就站在一旁。如今这场面,衬得他越发昏聩,甚至有些可笑……
    乔迟似是已经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伸手从容不迫的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说道:“恭喜三哥添嗣,快去吧,嫂子在等你,别让她失望。”
    “乔迟,朕错了。待你从瑶光山回来,朕便向你赔罪。”
    宣武帝能屈能伸,撂下这一句后,转身便随小太监前往坤宁宫。
    乔知予垂手而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假山拐角,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墨玉扳指,眼中眸色深深。
    也不知道敲打他这一下能管多久,毕竟是天子,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然她方才就该扇他几个大巴掌,狠狠爽一把!
    不过,听刚刚那小太监的意思,杜依棠又怀了?她还愿意为宣武生孩子?第一世和第二世,她只生了两个,这一世怎么还多生个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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