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孩并不是新出镜的相亲女,而是江雨生的熟人,他实验室里做杂务的本科实习生。
    其实敏真第一天就留意到了这个姓刘的女学生。
    这女孩生得娇小文弱,说话细语轻声。师兄师姐们但凡有什么吩咐,她都会鞍前马后地效劳。
    敏真第一次见小刘,她就左手提着咖啡,右手抓着一个大购物袋,然后双手还捧着一大摞高过脑袋资料夹。
    要不是敏真灵活闪躲,定会和她撞上,被那堆资料砸个痛快。
    这么辛苦,一个师兄抱怨咖啡凉了,小刘还不住道歉。
    人与人之间的支配关系就是如此。少有靠着良心谦让你几分,多是看你低头屈膝了,立刻趁机踩着你的脊梁骨往上走。
    江雨生看不过去,也会责备学生几句:“个人私事就不要麻烦小刘了。她又不是私人助理。”
    或是顺手帮着小刘做点事,还额外抽空为她批改了期末小论文。
    小刘感激涕零。穷学生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她看到江雨生落在实验室里的一件外套脏了,就顺手带回家,细心洗了,准备熨烫好了再送回去。
    江雨生下班的时候没有找到衣服,也不以为意。
    次日敏真没有复健课,照旧随江雨生来学校。她最近新迷上了实验室里的显微镜,江雨生特意做了些标本切片,让她自己看着玩。
    敏真正痴迷地观察着那些细胞,忽然听到一声怒喝。
    “姓江的,你找死!”
    就见一个魁梧健壮的男生如一头熊般冲进实验室,推开拦截之人,一拳头捶在江雨生错愕的脸上。
    一时间,实验室里桌翻椅倒,试管杯子咣啷啷摔得粉碎。
    有人怒骂,有人尖叫。
    小刘蓬头垢面地匆匆追进来,扑到那男生身上,大哭着不断捶打他。
    敏真直挺挺地站着,视线里是舅舅倒在地上的身影。暗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下涌出。
    而那个男生一手架住小刘,还在骂个不停。
    “变态的死基佬!别以为你他妈装得人模狗样的,哥们儿就不知道你的破事?”
    “你玩腻了男人还是怎么,居然还来勾引我女朋友?”
    随后的一切在敏真的记忆里十分混乱,画面变得极其诡异。所有的人都化身成了兽,开始扑杀撕咬,整个场景宛如一个血腥的动画片。
    突然,大门被撞开,又有几头野兽冲了进来。领头的雄兽发出狂怒的咆哮,扑上前,一脚将那头发怒的熊踹飞撞在柜子上。
    轰然声中,敏真僵硬地站在原地,脚在地上生了根。
    直到有人把她抱起来,拍着她的背。
    “呼吸,敏敏!呼吸!”
    抱住她的是江雨生。他面孔煞白,焦急地拍着敏真。
    “别怕,舅舅在这里!”
    敏真这才呲起来,开始喘息。
    江雨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把敏真接了过去。
    顾元卓满头大汗,赤红的双目还涌动着沸腾的杀意。他哑声说:“我来照顾她,你先去包扎一下。”
    江雨生叹气,伸出胳膊,学生急忙拿着双氧水往他血淋淋的手臂上倒。
    江雨生一张脸像被大手揉做了一团,疼得浑身打颤。
    那个打人的男生已被揍得爬不起来,却犹自坐在地上乱骂:“江雨生,你在学校里教书四年,搞了多少个男学生,你自己心里清楚。喂,顾元卓,你肯定也被他搞过了,是不是?”
    顾元卓把敏真放在一张桌子上,轻声说:“叔叔给你变个戏法看。”
    敏真瞪大了眼。
    顾元卓顺手拿来用剩下的双氧水,一手掐着那男生的脸颊,将瓶子里的药水全部灌了进去。
    敏真噗哧笑了。
    学校的保安姗姗来迟,急忙喝止。
    小刘在一旁不住哭:“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我和江老师是清白的。”
    她男友正如一条缺水的鱼似的吐着泡沫,被双氧水辣得满脸紫红,泪如泉涌。
    师姐叉腰骂道:“江老师缺一台洗衣机吗,要你给他洗衣服?全天下这么多男人,你非要从垃圾堆里找男朋友。他这么砸了一场,我们的毕业论文都要受影响。你小子,连生物学院的人都敢惹。你以后最好绕道走,不然我一针肉毒杆菌就扎你身上!”
    江雨生于心不忍:“小刘也被他打了……”
    “管好你自己吧!”
    顾元卓一手抱着敏真,一手拽着江雨生,怒气冲天而去。
    江雨生被顾元卓风风火火送到校医院。
    本校民风剽悍,少数民族学生还带刀来上课呢。校医见怪不怪,飞针走线,缝了七针,开了点消炎药,就把这一家三口打发走了。
    倒是敏真彻底被吓住,回过神来才知道哭。她哭也不出声,只见眼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小脸通红,抽抽搭搭。
    顾元卓一边开车一边骂:“如今竟然随便什么杂碎都能来欺负我的人了!”
    江雨生把没受伤的手搭在恋人绷得紧紧的手臂上,安抚道:“世人千姿百态,你只是没有多见过几个极品罢了。今天的事不算什么……”
    顾元卓委屈:“你这是在安慰我吗?说白了还是嫌我年纪小没见识吧。”
    江雨生哭笑不得,干脆装疼哼哼。顾元卓再顾不得其他,一脚油门朝家里奔去。
    到了晚上,江雨生果真发起了烧。温度不算很高,就是人没什么精神。
    敏真哭累了,在江雨生的怀里睡去。顾元卓想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偏偏孩子的手紧紧拽着舅舅的衣角。
    “算了,让她跟我一起睡吧。”江雨生叹气,“她今天也被吓着了,我怕她晚上做噩梦。”
    顾元卓便长臂一伸,将恋人和孩子一起搂进了怀里。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抱着这一大一小,就像拥了整个世界在怀一般。
    江雨生低声说:“明天到了学校,你不要闹,一切由我来处理。”
    顾元卓说:“你不会想原谅那个人渣吧?”
    “当然不!他非但打了我,还把小刘也打得不轻。身为男子已占尽社会优待宠爱,还对妇孺拳掌相向,简直恶劣无耻至极!”
    顾元卓下意识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胸膛上沉沉睡去的敏真。
    敏真的母亲,江雨生的姐姐,便是饱受家暴的悲剧人物。不怪江雨生对这一恶行深痛恶绝。
    而江雨生少年离家,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全靠鸿运当头的。他说他能处理这个事,顾元卓便知道确实不需要自己出手。
    顾元卓又说:“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我们俩一向极其小心……”
    江雨生疲惫摇头:“嘴长别人身上,要怎么说,也不过上下嘴皮一碰的事。”
    顾元卓看着他脸上的青紫,心如刀绞。他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吻一吻伤处。
    江雨生微微偏过头,用唇先截住了他。
    片刻唇分,顾元卓眸光闪动,心有不甘地低头看了看还睡得深沉的敏真。
    江雨生抿嘴浅笑,显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顾元卓低头和他额头相抵:“是我没用,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
    “你当然保护了我。”江雨生柔声说,“元卓,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话虽然肉麻,却也极大地满足了顾元卓的男性自尊心。
    他长吁一口气,抱着这一大一小,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这次的事果真闹得很大。
    昨日打架的时候,实验室一层楼大半的师生都跑过来围观。那男生骂江雨生的话被多事的人传出去,当晚就在校园网里热议了一阵。
    他少年成名,其实并不比手下的研究生年长多少,也没有寻常导师的架子,从不乱使唤学生。学生们更多将他当作一个亲切的大哥哥。
    于是同事和研究生纷纷出面作证,将那王姓男生描述得如同土匪恶霸,将之殴打师长、破坏学校设施的罪名铁板钉钉。
    至于江雨生,倒是赚足了同情票。
    “江老师可不容易。父母都不在了,年纪轻轻还要养个外甥女,负担很重的。”
    “如今乱搞男女关系可都不算新闻了?要搞男男关系,才能上头条?”
    “江教授平日里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去上课,全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里有功夫去潜规则学生?”
    “不说其他的。你们生物学院男生的颜值水平,至今尚未有一人值得被他潜。”
    “喂喂!”
    “那他和顾元卓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顾元卓正在楼下打球,听到有人喊救命,带着队友冲上来救人。”
    “真是见义勇为。对了,小刘好像已经办理了休学……”
    江雨生逃过一劫,但始终很纳闷对方那些骂词究竟是从何而来。
    最后还是手下女研究生许娇给出答案。
    许娇当着江雨生的面点登陆了校园网站,进入了一个隐藏论坛,竟然是校园内的同志论坛。
    飘红的帖子之一写着“生物学院惊现男神”,点开第一楼就挂着江雨生一张被偷拍的图。
    那看起来都是一两年前的照片,江雨生比现在更削瘦而青涩,白衣灰裤,正路过一墙墨绿的常青藤,整个人被衬托得出奇地清俊秀丽,也不知正望着谁,眉眼里还含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下面数十页的回帖,写满“小受”,“人妻”,“ying了”等字眼,看得江雨生嘴角直抽搐。
    很快有人把图片里的人认了出来,说:“这是生物学院的江教授,真人比照片还漂亮。我一个哥们儿找他表白过,他婉拒了。但是我们觉得他肯定是圈里人!”
    江雨生看到这里,尴尬地咳了咳。
    许娇面无表情地把页面关了,说:“那些小骚鸡口无遮拦,全都有心没胆,不会来骚扰你的。江老师不用放在心上。对了,敏真妹妹怎么样了?”
    敏真倒是因祸得福,虽然受了惊吓,可是终于能稍微发声了。
    她开始会用“嗯”“啊”来同人沟通。不仅如此,她还会写字画图,适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比如顾元卓问她自己那天英雄救美帅不帅时,她就给他画了一朵小红花。
    转眼期末来临,再无人关心一个小教授的个人名誉,学生们全都为了考试恨不得夜宿图书馆。
    才六月,空气就已热得让人无法忽视夏的到来。
    这座南方都市的春天太短,还来不及体面谢幕,就被夏意急不可耐地抢夺了舞台。
    汛期特有的暴雨大有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之姿。只是一时忘了做防护,后院里就一片残花败柳。
    敏真站在自己的小花园前,一脸寥落。
    江雨生安慰她:“不要担心,花花只是跌倒了,没有死。被阳光照几天,它们就会重新站起来。”
    于是敏真每天起床和回家,都会第一时间跑去花园里看她的小花站起来没有。
    江雨生没有骗她。那些花草眼睁睁地,挣扎着重新挺立了身姿,拖着折断的枝叶,却又冒出了新的嫩芽。
    只要根深扎在大地里,熬过那狂风戾雨、寒雪冻霜,待到阳光重新降临世间,便有再站起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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