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已经躺在了榻上,腹部的碎铁片已经取了出来,肩窝上的伤口也已包扎好了,她受的伤主要是那一炮震的,好在她功力足够高,换做寻常人,只怕是炸成了血人。
    “大小姐,你以后不许这么做了,太危险了!”沈青眼眶通红。
    “好。”伊宁平静的答应道。
    “烈哥,顾家兄弟都来了,他们来看你,我让他们在外边等着。”
    “喊进来。”
    沈青蹙眉:“大小姐的闺房岂能让男子进?”
    “我去见吧。”伊宁自榻上坐起,就要换衣服。
    “大小姐你的伤?”
    “没事。”
    伊宁换上了一身轻软便服,挽了下头发之后,便出了闺房,到了堂厅,见到了那些熟人,苏骅,李麻子,高舒平,贾和自不必说,还有顾家兄弟也来了,而王烈则还在皇宫内跟皇帝述职。
    一眼望去都是熟人,唯有一个人她不熟。
    顾章平,她一点都不熟。
    当两人对视时,顾章平难得的盯着她看了好久,看的伊宁都有些不好意思,伊宁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道:“为何看我?”
    “呃……你,你好看……”顾章平老脸一红,腼腆的说道。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不止。
    贾和拍了拍顾章平的肩膀,说道:“怎么,你也喜欢阿宁啊?”
    顾章平低头不说话。
    苏骅忙道:“不,他不喜欢。”
    “哈哈哈哈,苏骅,瞧你急的……”李麻子笑道。
    “好了好了,诸位兄长就莫要笑话我哥了,我们此番再次相聚,不如再去一回五贤斋如何?”顾章和道。
    “好啊!”李麻子应声道。
    “好!”
    伊宁却道:“不合适。”
    “为何?”
    沈青站出来道:“如今正在打仗,我们不宜去酒楼宴饮,这样吧,我来下厨,我们就在闲园摆宴如何?”
    “好。”
    “好。”
    众公子都是随意之人,都答应了下来。
    沈青转身就去厨房了,很快就与徐治两人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但她刚进厨房,闲园大门就被敲响,邵春,朱枫两人跑了进来,两人自然是来看师傅的,看见伊宁受伤,两人好生关心,一直问个不停。
    但,闲园的热闹这才刚开始。
    还未入夜,述职完毕的王烈大大咧咧走了进来,挺着大肚子,自来熟的到处看,跟进自己家一样。而王烈进门不过片刻,瑞王,高询,贾班,李莨,还有华锋等一班重臣都来了。这下可苦了沈青,一桌根本就坐不下,食材也不够,遂打发邵春出去采买酒肉菜蔬。
    谁料邵春刚出门,迎面撞上两个姑娘,惊的那其中一个骂道:“谁啊,走路这么不小心!”
    “嗯?蕙兰姑娘!”
    “你是,你是邵春?”
    “对啊!你居然还认得我哩。”
    “你干嘛从我家出来啊?”
    “哦,青姐叫我去买酒肉,闲园人太多了,怕不够吃。”邵春答道。
    “人太多?有多少人?”小兰问道。
    “十几个呢,算上家丁什么的,二三十了,起码得开三桌席。”老实的邵春答道。
    “啊,这么多啊?”小兰很好奇,旁边的林萍则是一脸懵。
    “蕙兰姑娘,我要赶紧去了,你们先进去吧!”邵春笑着说完,连忙转身就去买酒肉了。
    “嗯。”小兰应了一声,拉起林萍的手就往闲园而去。
    推开门,小兰大喊道:“爹,我回来了!”然后她大大方方拉着林萍的手就小跑着奔进了厅里。
    看着满厅的人,她呆住了,闲园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好几个老的她还不认识呢?于是大大方方的她一时局促起来,而她身边的林萍则更是紧张不已。
    “蕙兰姑娘回来了!”
    “蕙兰!”
    “贾公子好,李公子好,高公子好,苏公子好,顾……”看见顾章和,她一时停下了话来。
    “蕙兰……”
    “顾大哥……”
    “诶!”顾章平应道。
    贾和没好气一拍顾章平大腿:“没叫你,人家叫你弟呢!”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顾章平闹了个脸红,尴尬不已。
    “小兰,阿萍。”伊宁开了口。
    林萍看见了伊宁,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冲过去到伊宁面前,就要下跪磕头,伊宁忙拉起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眼中满是温柔。
    “宁姐姐……”
    “阿萍……”
    “终于,我又见到你了……”林萍泪流不止,董昭跟伊宁,如今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了。
    “这姑娘是?”高舒平问道。
    “这是昭哥的未婚妻!”小兰笑道。
    “嗯?未婚妻?董昭不是成亲了吗?”高舒平疑惑不已。
    小兰耐心解释一番林萍的来历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一会聊战事,一会聊江湖,一会聊朝廷,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董昭身上。
    “董昭他们夫妇在边关立了大功啊,他先是阵斩了鞑靼一个百夫长,一个千夫长,后来又在干水关先登成功,第一个攀上了城墙。攻打破虏口的时候,也是他献计,从绝壁上爬上去奇袭成功的,真是后生可畏啊!”王烈叹道。
    伊宁听完却皱起了眉。
    “姐姐,你不高兴吗?”小兰看着伊宁的样子问道。
    “他疯了吧?”伊宁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怎么了,昭哥成长的这么快,宁姐姐不为他感到高兴吗?”林萍好奇问道。
    “他太嫩了!”伊宁脸色有些冷,她本想让董昭好好修炼,与白梨生儿育女,在南岩分别时,只是让他去看汪澄最后一面,谁知道小的不省事,老的也不省事,汪澄又要带他去什么武林大会,后来又浪到边关去打鞑子,想必这一老一小已经受过伤,很可能好几次都面临过生命危险了。
    一个先登,一个绝壁奇袭,董昭胆子可真不小,居然干出这些事来,若是有个好歹,只怕是一条命就没了。她怎能不担心她这个师弟?难不成还要夸他不成?
    顾章平道:“我们两兄弟的命,都是他救下来的,没有他的话,今天我们就回不到京城了。”
    伊宁闻言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董昭又得了个红颜知己,是清源教慕容煦的孙女……”
    “啊?”小兰与林萍同时惊呼了起来。
    “阿萍,你家董昭到底有多少个红颜知己啊?”
    林萍腼腆的红着脸,说道:“白姐姐说过有个月溪姑娘,有个叶姑娘,至于慕容姑娘,我不知道……”
    小兰惊的下巴都快掉了:“昭哥这么厉害的吗?他要娶几个啊?”
    “哈哈哈哈,看不出来,你家董昭不仅练武厉害,想不到这寻花问柳,啊不,这风流倜傥的本事更是一绝啊!哈哈哈哈……”李麻子大笑出声来。
    伊宁耷拉下眼皮,不想听。
    这才多久,董昭就长这么多本事了吗?
    眼看一群年轻人聊的极其兴奋,几个老的有些坐不住了,伊宁忙道:“你们去……去偏厅。”
    高舒平会意,小兰马上起身,拉起林萍,带着一众年轻的公子们就去了偏厅了。而瑞王看着一群年轻人走开了,这才干咳一声,说道:“阿宁啊,接下来怎么办啊?还要打仗啊。”
    “地图。”
    瑞王忙拿出地图,摆在桌上来。
    伊宁仔细看着地图,手一指其中某处,问道:“静海军呢?”
    “今夜将至。”
    “真定军呢?”
    “明早到。”
    “河间军呢?”
    “后日。”
    伊宁用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半圆,圆心处正是遵化,蓟县一带,那是兀里的大军所在。随后她掰了掰手指,半晌后说道:“还少人。”
    “王将军的铁骑不是来了吗?”高询道。
    “算进去了。”
    “还少多少?”
    “两万!”
    瑞王眉头一沉,不说话了,静海,真定,河间三军加起来已有五万,京中如今可动用出战的最多也是五万,王烈带来了两万铁骑,仍然只有十二万人,而兀里,应该不会少于十二万人,现在估计在十四万左右。
    从何处抽两万呢?
    伊宁望向了宣府。
    “昝敏很可能会对宣府动手,宣府处阜平,天雄,靖肃三军如今不过两万八千余人,这不能动啊!”贾班惊道。
    “昝敏……打多久了?”伊宁抬头问道。
    王烈答道:“昝敏自十月底出现在黄羊谷外,十一月初五出现在破虏口,如今已是十一月三十日了,他动兵已经一月有余!”
    “可以抽!”伊宁一拳砸在地图上,神色坚定道。
    “从宣府再抽两万吗?”华锋问道,华锋是华卿的大伯,华卿还在扬州当知府没回来呢。
    “抽!”
    “伊宁,这太冒险了啊!”瑞王不敢置信的说道。
    “他断粮了!”伊宁斩钉截铁道。
    “你是说昝敏要断粮了?”王烈惊呼。
    “对。”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要八千人守宣府,撑到昝敏断粮即可,剩下的两万人直接调过来跟兀里决战吗?”
    “就是如此!”伊宁重重道。
    “好!本王信你,本王这就禀报圣上!”瑞王如同吃下了定心丸一般。
    几个朝廷重臣的心也随着这句话定了下来。
    “先吃饭吧。”沈青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说道。
    “好。”
    往日冷冷清清的闲园今日热闹无比,大门一关,摆开宴席,足足坐了四桌之多,就连几个大官带来的小厮们都被摁在桌上吃席,一个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无比。
    “可惜昭哥跟嫂子没来,不然更热闹呢。”小兰夹起一块鱼道。
    “昭哥什么时候回京?”林萍放下筷子问道。
    “仗打完了应该就会回来了。”沈青答道。
    “那我在这里等他!”林萍认真道。
    小兰拉起她的手,亲切的说道:“我的林妹妹啊,这儿是你宁姐姐的家,这儿也有昭哥的房间,你在这里不要见外,就当自己家一样,我们以后就是你的亲人,怎么样?”
    “嗯……谢谢兰姐姐!”林萍很感动。
    而另一桌上,伊宁跟几个公子聊了起来。
    “华卿什么时候回来啊?”贾和问道。
    高舒平道:“这得问华大人啊。”
    贾和看向了华锋,这个头发还没白的老头,是华卿的大伯。
    “华叔,华卿何时回来啊?”
    华锋抬头,吞下一块肥肉道:“他如今是扬州知府,一方父母官,若要回京,还需圣上下诏命他回京述职方可。”
    “这样啊……”贾和叹了口气,他们六个如今真是聚少离多。
    “或许等鞑子退了,他就能回京述职了。”华锋笑了笑说道。
    与华锋说完,贾和叹了口气,而伊宁的目光却瞥向了正在干饭的顾章和,苏骅也看了过来,顾章和一抬头,便见到了两道灼热的目光,他情知两人为何看着他,于是放下了碗筷。
    “章和。”伊宁喊道。
    “啊,宁姐。”顾章和连忙答应。
    “定亲吧。”
    “啊?”顾章和闻言忽然不知所措,吓得筷子一掉。
    苏骅淡淡开口:“你们既然相互喜欢,还藏着掖着干嘛?小兰已经回来了,你也回来了,趁此机会,你俩把亲定了,岂不美哉?”
    “我……我……”顾章和支支吾吾。
    “章和啊,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作甚?你就说吧,你喜不喜欢蕙兰姑娘?”李麻子大声道。
    李麻子声音很大,满堂人都听到了,一时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而小兰则低下了头,活泼的脸一下变得腼腆起来,一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我……我在边关,经常出生入死,我怕……”顾章和有些局促。
    “那又如何?”伊宁反问道。
    顾章和道:“堆马山上,我以为要死,古宁关外,我也以为必死,我一个军人,脑袋时刻挂在腰带上,万一有个好歹,蕙兰岂不是要守寡……”
    “章和,你怎么能这么想?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当一天兵,就一辈子都不成亲了?”李麻子对他的说法很不满。
    “我大哥都三十了,也还没……”顾章和嘀咕了一句。
    霎时所有人都看向了顾家兄弟,两人同时低下头来。顾家并未有贾和,李烨,苏骅,高舒平这般,在朝中有重臣亲戚,顾家是将门之后,顾老爷子早已辞官养老,而顾老爷子顾炳之前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京城卫戍司的一个副指挥使,位轻权低的六品官而已,故而在这些高官子弟面前,一直都有些拘谨。
    伊宁闻言大手一挥:“定亲!”
    小兰闻言心头一抖,抬头看向了伊宁。
    “明日便定!”伊宁定下时间来。
    她拍了板,估计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要知道小兰当初可是在江上救过苏博的,苏博早就把她当女儿了,顾家就算有微词也不敢对苏博说的,而且这么多重臣在,稍有一个登门,顾家都得出门相迎,所以小兰是颇有地位的,算起来并不比一般的官家小姐低。
    “好!”
    瑞王第一个站起来,端起酒杯,说道:“章和与蕙兰姑娘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到时候记得请本王喝喜酒!”
    贾班,李莨,高询,华锋也齐齐站起,举起酒杯来附和着,眼看这几个高官贵胄都说好,顾家兄弟自然也起身,回敬了众人一杯酒,众人大笑,这是好事啊。
    林萍也很高兴,对小兰道:“小兰姐,恭喜恭喜。”
    “恭喜啥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兰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浮出了一抹嫣红。
    而这时瑞王却看向了顾章平,顾章平其实长得真不错,高高大大,方面大耳,一看就是很有安全感的男人,瑞王道:“章平啊,你弟弟的婚事好了,你的呢?”
    顾章平尴尬一笑,端起酒杯就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瑞王道:“诶,青娘不是也还没成亲么?你们觉得这两人搭伙如何?”
    “王爷说笑了,沈青此生不成亲。”沈青立马答道。
    伊宁闻言,也没作声,也不去看沈青。
    “哎……你们一家三姐妹真是,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倔呢……”瑞王呼出口白气,再次倒起了酒来。
    一时间,众人目光扫过三人,伊宁二十九,过完年就三十了,沈青二十六,也是单着,小兰二十一,三个人都是顶好的姑娘家,论人品都没得挑,而且一个个都有本事,为何成个亲就这么难呢?
    一时间堂内气氛异常微妙。
    高舒平见状,开口道:“好了好了,她们三姐妹回来了就开开心心过日子,讲这些作甚。”
    瑞王瞬间摆出笑脸:“说的是,本王自罚三杯。”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才吃完,直到酉时后,宾客散去,小兰走到伊宁面前,表情严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伊宁道:“怎么了?”
    “姐姐,有一桩大事我要跟你说。”
    “何事?”伊宁也严肃起来。
    “我回来途中碰到了东华会的人,他们在欺骗百姓信奉什么东华大仙,还收钱,还有个什么右使,我想揭穿他们,后来就遭到了他们的追杀!”
    “什么?”听到东华会,伊宁一脸疑惑。
    “是赫连飘救了我,赫连飘说东华会是一个魔教,一个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魔教,而之前的东海帮,很可能就是东华会,他们并未被程欢消灭,而且,他们野心不小,很可能会在江湖上搅起腥风血雨。”
    见小兰如此严肃,伊宁也认真了起来。
    “姐姐,我猜,那个左木,那个什么海留夏,本就是东华会的人!而且程欢当时面对的,是三个虚境高手!他们相当可怕,而左木跟海留夏,很可能没有死,姐姐,我们要做好准备!”小兰沉声道。
    伊宁听着听着,已经面如寒霜。
    而此时的鞑靼人大帐内,兀里愁眉苦脸,手中把玩着一个翠绿的镯子,不停地摩挲着,那是他的手下从遵化外边的一户富裕人家家里抢来的。
    丹增牧仁看见兀里一脸的焦虑,便开口道:“大汗,战事不利,我们是否该考虑撤退?”
    兀里听到这话,转头盯着丹增牧仁的那蓝色瞳孔,缓缓开口:“本汗不甘心啊……”
    他当然不甘心,手里仍然还是摩挲着那玉镯,舍不得放下。
    丹增牧仁继续说道:“南朝京城之下,我们连战连败,勇士们已经心情低落了,况且南边的援军已经快到了,届时他们若合围我们,我们该如何抉择?”
    兀里直起身子,仍然拿着那玉镯,开口道:“此时北返,一路上皆是风雪,回到焉然谷,要走上千里路,粮草消耗巨大,我们十几万人,恐怕路上都要死不少。”
    “这……”丹增牧仁也是心一沉,兀里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此刻,昝敏只怕在猛攻宣府,想打开通道与我们汇合,我们若走,汉人必定全力攻杀昝敏,届时昝敏亦难保,全军必大败无疑。”兀里再次分析道。
    “那我们……”
    “先钉在此处,加强防范,静待昝敏消息,我们现在防守的话,粮草足备,况且十几万人马,情况不对,也能熬到开春再走。”
    “是。”
    丹增牧仁无奈的退了下去,他点出了一桩事,可惜兀里没能听出来,那就是手底下的兵士怨气已经沸腾了。
    只因兀里下令将抢劫所得财物悉数上交,凡私留者斩。兀里选择这般做,是怕底下人身怀财物作战时惜身不肯上,故而统一收缴,承诺有功者得。然而连战连败,鞑靼兵们并未有任何一人得到过兀里的赏赐!
    这个隐患,兀里竟然没有看出来!此刻他满心想的是如何攻下京师,如何一展壮志,哪里会看见这些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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