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迸溅声。
    江游看向这位银发苍苍的博士。
    他面容憔悴,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刻痕,眉眼之间已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可奇怪的是,江游并未在他身上闻到血腥味,也没见什么内伤。
    队伍其余人原本以为顾博士只是体力不支,或者真是年纪太大,在这番折腾下太过疲惫。
    见江游多次询问,他们也留意起顾博士状态来。
    “顾博士,我检查一下。”
    队伍中医疗员上前。
    一番检查下来,她还催动了自己的能力进行治愈。
    “江战将,没有发现异常。”她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没事,你们都休息着吧。”
    人群安静下来,唯剩江游时不时打量顾博士几眼。
    半晌,他笑着摇摇头,“江战将,我们去那边聊两句?”
    “好。”
    二人和队伍拉开些距离。
    江游心中好奇,这准备聊啥,还得避着人?
    “江战将,你和那神明近距离接触,可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
    顾博士问道。
    “那家伙可能在我身体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江游没有否认,“不帮祂把封印解除估计是不会给我撤下去。不对,就算帮了祂,到时候也不一定是什么情况。”
    “被神明下了印记?”顾博士表情多出几分严肃,“这不是小事。”
    “还好,这种印记对我来说影响不算太大。”
    就算不能去根,也能用处刑者炎自焚祛除表层。
    将来等阶上去了,迟早能有办法。
    江游还算保持乐观。
    顾博士不知晓这些,面上露出几分忧愁,“神明污染不容小觑,你需要小心,回去后,要和巡夜司汇报这方面,令他们展开研究。”
    “嗯,我会的。”江游点头。
    顾博士稍加犹豫,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长短的圆柱晶体。
    “博士?”
    “这里面有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带回去,带回到研究院。”
    “博士您这。”江游错愕。
    “你的实力最强,又是如今战将,放在你身上,信息留存的安全性比我强得多。”顾博士解释道。
    “好……好吧。”江游抿了抿嘴,“您这样子,让人感觉像是在……”
    “交代遗言?那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顾博士笑了笑,“毕竟,我的时间确实所剩不多,神息污染已经在我体内蔓延开了。”
    “顾博士??”江游心神一震。
    难怪他感觉对方不太对劲,又说不太出来。
    顾博士笑了笑,问道,“有烟吗?”
    有。
    江游从储物设备中翻找一番,取出。
    “不要电子的。”
    “呃,我再找找。”江游翻来翻去,可算翻出来一盒香烟。
    “特供的?”顾博士拿起一根,点燃后深吸一口,“果然还是这个味道。”
    他露出笑容,“巡夜司怕我们这群老头吸烟吸出事,里面烟草全是特殊培育的,根本没劲。”
    这老头事儿还挺挑。
    江游给自己嘴里也扔上一根,恩,烟糖。
    嘶呼嘶呼几口下去。
    顾博士脸色看起来,反倒比吃营养液还要好些。
    “你知道我这几年,在研究神明。”
    他缓缓开口。
    “神明留下的气息就是天然污染源,树木、石头、河流……万物都可能被侵染同化。”
    “这是种难以形容的上位气息,面对异种我们尚可进行一二三四五阶划分,可面对神明,我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定义祂们实力。”
    一圈烟雾从口中吐出,向前方飘散。
    老者轻轻摇头,“与神明对抗,或许是超凡八阶,乃至九阶文明才能做到的,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生存。”
    “在研究过程中,我发现神明污染很有意思,它就像是癌细胞。”
    “攻击、侵袭、同化、增殖,直至将人或物完全同化。”
    “我一直在寻找抵抗这种侵蚀的方法。”
    说着,他挽起右手袖子。
    掌心向上,只见那一根根静脉泛着不正常的白光,仿佛有自主呼吸一般,以一个奇特频率进行着震动。
    他又接着卷起另一只胳膊。
    这只胳膊静脉则是充斥着浓烈的黑色,污染气息显而易见。
    一边神息、一边污染??
    江游怔住。
    “正如你讲的围猎行动,巡夜司依靠强污染击杀神明。”老者解释道,“这个构想我曾参与其中,并认为有一定可实行。”
    “深渊里我没有那么好条件,只能将就着来。也许会失控直接死去,也许能令我苟活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差不多到极限了。”
    他重新将袖子挽回去。
    “得益于身体上的变化,我对神明气息还算是敏感。”
    他转过头,直视江游双眸,“可你接触祂后,我却没在你身上感受到类似气息。”
    “我的体质比较特殊。”
    江游回道。
    顾博士沉默数秒,继而道,“我状况愈发不稳定,两种力量体系在我体内交锋,混战。”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我在这里放置了一滴高阶异种的鲜血,正是它提供的污染,使我在神息侵袭下坚持了这么久。”
    “我死后不知身体会出现什么异常,所以如果你看到我快要坚持不住……就提前给我个痛快,然后取走心口鲜血吧。”
    “取走这一滴血液,你是自己用也好,带回到巡夜司研究也罢。”
    老者一头银发被寒风吹动,他抓住江游的手腕。
    “切记,万万不要高估自身力量,低估神明存在。”
    “人类再有潜力,再特殊,终究掩盖不了我们现在孱弱的事实。”
    “智商高达五百的婴儿,也绝对无法在一个残疾成人手中逃脱。”
    “顾博士。”江游微微动容。
    二人对数数秒,他郑重点点头,“我会记住。”
    “好。”顾博士笑了笑,松开手掌。
    “也许我能坚持回到大周呢。总之提前交代好后事,以备万一。求生不易,总归要多细心一些。”
    “回去吧,该休息了。”
    重新回到队伍。
    火焰一如既往的燃烧着,已经有几名队员选择睡下,另几人进行值夜。
    见二人返回,孟岩多看了几眼,没有询问什么。
    将那枚特殊的圆柱体晶石放好,江游坐在火堆旁。
    老者神情愈发疲惫,躺进睡袋中闭目养神。
    只是体内两股能量交战,也不知多久方能入睡。
    时间悄然流逝。
    江游发呆之际,纤细白净的手掌从旁侧伸来,戳了戳少年手背。
    虞言夕有些疑惑,似乎在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
    江游摇摇头,向后躺去望着深渊中永恒不变的天空。
    他不止一次觉得大周的人们很苦。
    现在更是觉得,弱小文明的发展就如赤着脚,走在布满荆棘的丛林中。
    有前人倒在中途,有后人跨过他的尸体。
    小心翼翼的探索。
    那是带着血与泪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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