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喜宴。
    连枝不记得何时回的宅子,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
    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个很长很长却又模糊不清的梦。
    梦里有弱水那条河。
    有漫天飞扬的火灰。
    还有不知谁人声嘶力竭的高唤。
    她听见,
    那名字很熟悉。
    一张严肃板正的脸,五官敷着一团雾气,看不清明。
    连枝醒来是隔日的深夜。
    夜风一阵,盏罩中的烛火微微摆动,无尘靠在床边,单手撑着鬓角,微光下眉眼疏阔,既是棱角分明,又是万分柔和。
    连枝座起,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难以平复,只又隐隐觉得心口生痛。
    抬手挡了挡无尘的口鼻,凑近细细打量,又摇了摇头。
    她该是想的多了。
    无尘忽抬眼,不发一言,静静望着正在神游太虚的某人。
    连枝瞧见无尘醒来,也只是微微收回心神,却听见连枝问:“你说,这世间种种是不是都有前尘?”
    无尘答“我没有。”
    他确是没有,他生来就是个天家神邸。
    连枝:“你说,我会不会也有个难以忘怀之人,只是这一世我把他给忘了?”
    无尘无言以答,确实有个难以忘记的人,不过,只怕想起之时才是正真的陌路。
    许是前尘勾起的一丝回忆,才牵扯出这段没头没尾的问话。
    后几日,连枝恢复如常,总还是会去那东边的小院,闲来之时会招来一些小婢子听她说她在九夷的那段时光。
    可想来想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当故事说的。
    便告诉场下的小婢子们:“九夷那个地方一方很长的河流,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在那,它的河底有一件法器,到了夜晚,每当有人靠近就会散发出明蓝色的光亮,比起那天空中的星子还要美丽,所以当我无聊之时,便会坐在河边看它发着光。”
    弱水那条河在天家口中还是颇有些名声的,那条河飞鸿难渡,且又是连着幽冥府的三途川,虽在几万年前出了一个法器,可这种不详之地自是不会有哪位天家欢喜,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去动这法器。这一方便就又过了几万年。
    至于那弱水河究竟是在什么地方确是鲜少有人知道,今日听闻自家夫人说起才知是在九夷。
    “夫人你可知那两万多年前,九夷本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后来起了一场战事,一夜之间九夷便就此荒芜。”
    连枝惊讶:“还有这事?”
    接话的小婢子也不确定“天家的秘闻里有这样的说法,我也是听闻。”
    不知是那个胆大的小婢子突然开口:“夫人,那你又是如何与君上相......识的?”
    比起自家夫人与神君的相遇,那九夷的风光人情显得乏味了很多。
    连枝眼中多了些光亮,似是又回到了那日,不由得又叹了句:“你家君上长得还是极好的。”
    场下一阵掩嘴轻笑。
    “说来也是时运好,我初初闯凡尘,什么都不懂,被当做了为祸一方的妖孽,却是正好被无尘搭救。”
    那不就是正是话本子说的英雄救美嘛,没想到他们家君上还是个很会抓时机的人嘛。
    “再后来,我与无尘便对着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结了个誓言,现在想想那头发结的小扣很是好看。”
    连枝顿了顿,又说:“所以......你们唤我夫人委实不太妥当。”
    小婢子向着自家夫人身边摞了摞,偷摸摸的向着四周看了一圈。扯起身边另一小婢子的头发与自己的栓了个同心结,放在手上,小声的问“可是这种结发为扣?”
    连枝瞧着那灵巧的小扣,栓的很是规整漂亮。
    点头又问:“这可是你们天家的结拜礼?”
    小婢子没再接话,却是浅笑着点头。
    那西泽之地住着一位专管神仙姻缘的女帝,名曰风里希,若是某位天家的有了愿举案齐眉的心上人,便就以发为媒,结个同心扣,借着朝阳的光芒化作一张姻缘簿子寄于女帝,好就算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此一人的凭据。
    只没想到如今这个夫人,却早已就是神君板上钉钉的夫人。
    神君就这般不声不响的做了件大事,他们家君上确实手段高明。
    这般算来,那声夫人唤的确实不太妥当,是该随着神君的辈分唤上一声君后的。
    人间又过一月。
    天没那么热的时候,连枝会带上阿肆与阿七去到城南边的一处戏坊中看戏文。
    那处的戏文多说的是人间一些出相入将的故事,说道精彩之处,连枝会跳起来,打赏一些碎小的金玉石。
    时日一久,那处听戏看曲的人便都识的她,只知道她是城中大户的一家夫人,出手很是阔绰,只是日日带着面纱瞧不见真容,也不知道生了个什么模样。
    那些做着听曲营生的卖艺人得了些风声,纷纷赶来,一时,城南那片的戏坊竟也热闹起来,以此谋生的人个个寻着那位带着面纱的阔绰夫人身影,后来索性个个拿出自家压箱底的绝活争抢起来,连枝倒是很欢喜,这般一来,她就又能听些不错的戏文,甚好甚好。
    今日正是人间中元节,门市之中关的有些早,路上有些萧条。
    无尘前些时日应了昆仑的一处邀约,几日前叮嘱连枝鬼节的当口不要随意走动。
    若是平日,连枝可能会安分些,今日,那城南中有个中元祭的唱文戏,该是很热闹。
    阿肆知道这种时候,是拦不住自家夫人的,白日里便让阿七给神君的手下青岩小仙捏了个决,告知让他今夜务必在暗处保护自家夫人。
    不出半日,青岩小仙的纸鹤传来口信,应允定会守时而至。
    阿肆心安,天色一暗,连枝换上无尘那件宝蓝色的云锦长衫,虽然大了些,倒也还是挺适合她现在这般男儿模样。
    路上行人比上平日少了不少,做买卖的门店早早地打烊,阿肆绕了半条街,买了个应景的小鬼面具,连枝很是喜欢,挂在脖子上。
    那戏坊里很是热闹,聚了很多个别处的卖艺人。
    不起眼的一围幕布里,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喜宴上的天涯歌女,连枝走进,方才发现女子面色憔悴,不是轻声咳气,手中的帕子沾了些许血渍,连枝又想起无尘说这女子不过半年寿命,心中有些不忍。
    上前便问:“姑娘今日可做营生?”
    歌女茫然抬头,笑了笑,又摇头。
    连枝见着这般场景,不好多做言语,只径自转身离去。
    那祭鬼的活动持续到了夜上二更,三更未至,游人已陆续离开。
    鸦色的小道上门庭紧闭,鲜有路人。
    远处天边一团黑云涌动,阿肆神情严肃,挺身一步护住连枝,冲着阿七说了句“快些,我们该带夫人回去了。”
    话音未落,突的大风刮过,扬起地灰。
    阿肆很是警觉,撑起一道仙气所化的壁障。
    中元祭日,幽冥府三更开道,至始百鬼夜行,生人回避,彼时人间总会有些阴魂作怪,但多是安分的小鬼,因为那幽冥的牛头鬼绝是不容他们放肆的。
    今日,这鬼气却是出奇的阴重,有些不寻常。
    说话间,阿肆拖上连枝脚步加急。
    连枝突觉心头一阵难受,思智暂缓,脚下像是生了木根,迈不起脚步,眼前变得斑影几重,耳畔嗡鸣,就此没了意识。
    任着狂风肆掠如何怒吼,阿肆如何大声呼喊她也听不见。
    昆仑大殿
    术语仙君正与无尘谈着言语。
    殿外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响声,一小仙仆急忙忙跑进来惊慌道:“仙殿,外面有人闯宫。”
    术语仙君倨傲着一张脸,冷漠的说了句“给我轰出去。”
    那小仙得了命令,匆匆跑了出去,还未传上话来,便看见殿外之人手持长剑扑通一声跪在殿外,也不废话:“君上,夫人被犰宄带去了幽冥府司。”
    未待术语仙君发话,身边的那位神君早已和着殿外的青岩小仙消失的没了踪影。
    殿上无尘的用过的玉盏之中还剩下大半的茶水,那热气还未散尽。
    术语仙君端起那秀气的白玉雕兰盏,神情自若。
    “该是到了幽冥的牢狱。”
    唤了个宫娥,取来神碧山上最好的新茶沏了一壶香茗。
    “不错,是该早些换新的了。”
    云间的风声呼啸,神君面上平静,周身散发着的杀意很是骇人。
    “说清楚。”
    青岩小仙俯首,内心深处惶恐不安,他已经几万年没见着神君这般骇人的杀意。
    “卑职无能,未能收到阿七的口信,才使夫人遇此不测。”
    “已过多长时间?”
    “回君上,不足一个时辰。”
    青岩小仙知晓此事不简单,那夫人身边的阿肆曾是神君坐下的女战司,阿七虽然弱了点,却也不逊阿肆几分,即便是她二人在身边也未能护的夫人周全,想来这犯事之人恐是有些来头。若不是阿七及时引决唤来青岩,只怕连着阿七与阿肆都会被招进幽冥府司,若不是及时赶到,他又怎能知晓那来劫人的,便正是被囚禁狱牢两万年的犰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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