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内,气氛有些压抑。
    只有范增沉重的喘息声。
    看着自家的主公,亦是他的义子。
    嘴上说着关切的话,可是脸上的果决、绝情,这让范增的内心彻底冰寒一片,身子都在摇摇欲坠。
    “...主公大恩,老朽拜谢主公不罪之恩。”
    范增没有求情,干裂的嘴唇上,已是溢出了鲜血。
    不顾英布的搀扶。
    跪在地上,向着项羽叩首一拜。
    “亚父。”
    项羽的表情,一阵僵硬。
    终究是不忍,上前抱住了范增。
    但并未再次开口挽留。
    一来是范增的年纪,的确是太大了,留在军中并不能颐养天年,若是出了意外,亦是不妥。
    最重要的是,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刘越,以此来遏制住谣言。
    “哎。”
    “主公啊,常言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老朽走后,也必不能久活,尚有一言相劝,还望主公明鉴。”
    范增也是平复了内心的绝望,看着近在咫尺的项羽,不禁一叹。
    “如今的天子,已非昨日之君,非但重用贤臣、圣明有德,而且麾下文臣武将众多,且有贾诩这般善谋者。”
    “主公所信任的李景隆,未必不会是天子的棋子。”
    “切不可掉以轻心。”
    “...”
    “籍自当谨记。”
    项羽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不管如何,亚父最后一番话,还是让他颇受触动,甚至有点后悔。
    刚才的决定,是否正确。
    但是若换旁人,因一己之失,导致连失三城,害得后方失火。
    早已该拉出去砍了。
    若不治其死罪,唯有让其告老还乡,否则赏罚不明,他又该如何治军。
    “英布,你且送一送亚父吧。”
    “籍有些累了。”
    “...”
    项羽也是一叹,背过身子,不再去看范增。
    “...喏。”
    英布满脸焦急之色,眼看着真要把军师给赶走了,不由想要开口,再次求情。
    结果却是被范增伸手拦下了。
    事已至此,他也是毫无办法,只得遵令,搀扶着范增出府。
    黑夜当中,空气沉闷无比。
    两旁的执戟护卫们,举着火把,看着身形消瘦,头发花白,身形摇摇欲坠的军师。
    皆是低着头,单膝下拜。
    “军师保重!”
    “军师保重啊。”
    “...”
    一名名楚军护卫,只待范增经过,无不出声告别,眼中雷光滚滚。
    不论是谣言的散播,还是其他原因。
    但是在楚军将士的心中。
    项羽是战无不胜,勇冠三军的军神,而范增便是算无遗策,运筹帷幄的谋圣。
    “好,好,好。”
    “...”
    范增一颗已经寒了的心,在一群将士的不舍、哭泣声中渐渐恢复一丝热气。
    或许,告老还乡才是他应有的结局。
    天命不是人力所能抗衡。
    朝廷气运未尽啊。
    只是可惜了,这些楚军将士们,不知还要有多少性命,葬送在这个夏日。
    “好了,英布将军不用送了。”
    “老朽落得今日的结局,怪不得任何人,一切都是天意罢了。”
    “将军不必过于感怀。”
    范增出了府外,借着月色,拄着木拐,坐在了一座凉亭之内。
    “可惜,无酒啊。”
    “...军师稍候,末将去去便来。”
    英布眼眶含泪,转身便是迈步狂奔。
    送行,岂能无酒。
    说什么,他都要尽最后一点力,满足军师的要求。
    “倒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将军。”
    “呵呵。”
    范增微微一笑,望着处于黑夜当中的冀州天下,终究是摇了摇头。
    一双浑浊的眼睛,更是闪过一丝悲凉。
    他从不怀疑,项羽的带兵能力。
    正面对战,哪怕朝廷大军的数量远胜于项羽,背水一战之下,未必不能毫无机会。
    但是一旦朝廷用计,项羽少了他的相助。
    中了暗算,必败无疑啊。
    “军师,酒来了。”
    英布的速度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是提着两坛好酒,冲了回来。
    “哎呀,末将倒是忘记拿两盏酒碗。”
    “英布将军,不用麻烦了。”
    “有酒,何须用碗。”
    范增轻笑一声,似是重新恢复了活力,伸手接过酒坛,打开酒封。
    向着英布示意,狂饮了一口。
    “军师海量!”
    “...末将敬军师。”
    “亦是为主公,向军师赔罪。”
    英布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自责。
    “好。”
    “将军豪迈,老朽愧领了。”
    范增神色当中满是欣慰,与英布一番月下对饮,更是畅快无比。
    一吐胸中,郁郁之气。
    “英布将军,以为此战胜负如何?”
    良久,范增突然开口。
    “...主公必胜。”
    英布闻言一怔,不由放下酒坛,直视着范增的眼神,很是认真的点头。
    面上,满是坚定信念。
    “很好,为将者便应该怀有必胜之心,但却同样要留一线生机,以策万全。”
    “只不过,若是有朝一日发生意外,主公中了朝廷的奸计,不慎落败,依将军看来主公是否有不折不挠,东山再起之心?”
    “将军又是否有不离不弃,宁死追随之意?”
    范增面带笑意,只是一番痛饮下来,已是有了几分醉意。
    “这...主公当世豪杰,纵使是真有一时失利,亦绝不会自暴自弃,必能卷土重来。”
    “末将身受主公的大恩,自当誓死追随。”
    “不知军师,究竟是何意?”
    英布皱着眉头。
    若非出此言者乃是范增,他早就一剑砍过去了,敢言主公战败。
    这便是死罪。
    “非也,将军看来并不太了解主公,不错,主公是了不得的豪杰,倘若是往日,朝廷无能,江山不稳,以主公的威望、势力,当属天下势力最大的一方。”
    “但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胜负,怕是偏向了朝廷一方,主公但凡失利,陷入绝地,便自会受这豪杰之名所累,断无能屈能伸、卷土再来的大毅力。”
    范增摇了摇头,声音坚定。
    “主公最大的弱点,便是太过于意气用事,而且刚愎自用,此必将为朝廷所趁。”
    “到了那一日,将军若是想开了,不愿白送性命,可去追随汉庭,建功立业,亦不枉此生。”
    “毕竟那天子小儿曾对主公所言,已是传遍了魏郡,将军想来也曾听闻。”
    “大汉有如此雄主,意在一统世界,当是气运未尽,难道将军心中便无半点折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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