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影长,乍然迸出火光,太子帮三人披星戴月而行,于瀚在後压阵,程正仑负着老郑屍身居中,由方运辰在前开路。
    三人施起轻功,小心翼翼在沿海山林里穿梭,後方火光处杀声震天,料想东和鬼子已赶至木屋现场,赶紧辨明海蚀洞方向,疾步而行。
    奔出片刻,但见前方灯光闪烁,数十名手拿手电筒的东和兵向他们走来,方运辰心想眼下不宜正面交锋,当下挥手示意于程两人伏下,三人赶紧躲在山林斜坡上,躺地躲藏。
    就见那几名东和兵走来站在远方,压根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程正仑心头发慌,忍不住抬头偷瞄一眼,就见头上光芒闪现,立感不妙,手中狼牙金棒向上格挡。刀棒相交,锵然有响,但见一名蒙面刀客死命将刀刃往程正仑头上按下。
    程正仑想都不用想,这种偷袭暗杀的熟捻度必然是东和本国的惯用手段,背後老郑,上方杀手死客,挤在两人中间,都快被夹死了,赶忙奋起一脚,踢在那杀手腹部,将他顶过头去。
    程正仑翻身而起,想也不想,回身便是一棒,逼退那人,重新将老郑屍身负起绑在身上。
    周围数名蒙面杀手将三人围起,方运辰见这批死客为数不多,料想是东和军知道夜里以枪炮武器瞄准较为困难,便派出天刀流的杀手先行刺探。
    但见程正仑一式「师相策千里」手中金棒东指西挥,在周身舞成一团金光,使得众敌近不了身,招式间形攻意守,如山停岳滞般稳守当地,显然身负顾虑,难以尽展身手。
    那边厢于瀚单刀抵敌,面对三人包围,依旧昂然无惧,一套「断流刀」正是老郑精研东和本国各派招式,并反思破解而成的刀招绝学,意即断尽东和所有流派。刀光来往之间,仍有余力开枪相助程正仑。
    方运辰在後方一边以袖箭鱼矛拒敌,一边眼光如电,快速思索对策,眼看远方东和兵招来援军,各个提枪上膛,摆好围势,若是让对方布好阵线,那兄弟三人便成了瓮中之鳖。
    情急智生,灵光一闪,当即射出两枚袖箭,锵锵两声箭头擦过坡上石头,迸出火星,随即灭去。
    这两箭来得突兀,于瀚偷眼乍见,微微皱眉,以为敌人已攻向後方,方脸支撑不住,出招混乱,但随即见他又发两箭,准头偏移得离谱,同样火星迸发,这才知晓其策。偷眼望向程正仑手中挥舞的狼牙棒,灵光乍现,虚斩一刀,逼退周遭敌人,刀尖划地,疾步向程正仑冲去。
    坡上布满长草尖石,刀身快速划过满地石块登时火星四溅,于瀚一刀划地生火,随即上斩,接过攻向程正仑的两把长刀,大喝道:「程猴,用棒子!!」
    程正仑一见地上火星迸冒成一线,立晓其意,脚下施起「一叶渡江」,金棒划地,狼牙棒头面积更大,刷的一声,如同划亮火柴般,在地上留下一道火痕。
    程正仑觑准己方三人的退路,在其前方快速来回穿梭划地。天刀流众杀手起初兀自不明,敌人为何做出这怪异举动,等到金棒摩擦尖石所迸出的火星点燃坡上野草时,这才大呼糟糕。
    星星之火便足以燎原,此时火势虽然不大,但也足够阻挡坡下持枪阵线,方运辰见时机成熟,大喝一声:「瀚子!程猴!往这里!」
    于瀚闻言猛下狠招,逼退杀手,转身上坡,突听背後程正仑惊呼一声:「老郑!」方运辰大叫糟糕,反向纵身而出。
    原来混战当中,不知哪儿射来一颗流弹,好死不死恰好射断绑住老郑屍身的绳子,程正仑大吃一惊,恩师贵体如何能玷污在鬼子手里,也不管情势危急,立即回身相救。
    双手才刚碰到老郑,便听得一声怒吼:「洗内!!!!」一把长刀从空中怒劈而下。程正仑只觉一阵刀风扑面,眼前人影闪现,噗的一声,一蓬鲜血溅上他的脸庞。
    程正仑大惊呆立,却见方运辰左臂挡着劈下的长刀,但对手力道太大,刀刃已然砍入他的左肩,鲜血长流,差点便砍到锁骨。
    方运辰咬牙忍痛,大喊:「程猴!走啊!」
    程正仑方自回神,又见人影从後闪出,正是于瀚趁那杀手一瞬失察,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脸上,随即落地,左挽方脸,右拉老郑,连同程正仑一起向坡上山道逃去。
    三人各自负伤,恩师屍体半抬半拖,慌不择路,终寻到一处低洼山谷,耳听人声远去,月夜复归寂静,三人吊在嗓子的心脏总算能暂且放下了。
    过了良久,三人身心疲创,甫失支柱,相对无语,于瀚撕下原有的衣袖为方运辰止血疗伤。
    方运辰见程正仑将老郑屍身重新绑回身上,心虽不忍,实话却不得不说,便道:「程猴……老郑说得对……我们拖着一具屍体是逃不远的……」
    程正仑脸显惊讶,略带鄙视的向他望去,见他为己受伤,只能强忍怒意道:「这是甚麽意思?要我丢下老郑,自己逃命?这是老郑教我们的道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方脸吗?」
    数句激问,勾起方运辰对自己软弱的羞愧,心头微愠,但深知眼下最需要合作才能活命,忍气冷道:「刚刚那批只是先锋部队,如果让鬼子的主力将领追上,我们铁没命的,你背着一具屍体无法发挥……」
    程正仑听他左一句屍体右一句屍体,说来说去,只为己命,忍不住怒吼道:「那是老郑!」
    「我知道!!」一声怒喝,牵动气脉,肩上伤口又自疼痛,深吸一口气,调顺气息,冷静续道:「……程猴,老郑已经走了,我们抱着他的屍体一起送死,他也不会回来的,这是事实……」
    程正仑猛一咬牙,愤然站起,便往来路走去,本一直不出声的于瀚这时闪身挡住去路,冷然道:「你打算去哪儿?」
    「连你也支持这狗日的!连你也一点人性都没有!我没有你们这种怕死的兄弟!你们怕死是你们家的事,别拦着我……」孰料刀光猛然一闪,海盗刀奔腾而出,直往程正仑项颈砍去。
    谁也没想到值此关口于瀚会对兄弟拔刀,程正仑一来背负老郑,二来瞬间被于瀚那股直取人命的杀意所震慑,闪避不及,呆立当场。
    方运辰见刀光闪处,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口喝阻,事态已然发生。刀芒闪尽,但见刀刃停在程正仑脖子前一指的距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这样做就能原谅你自己吗?」
    耳听于瀚操着冷得令人发寒的口吻,说出心里那最深层的声音,也是最严苛的自责。程正仑不愿面对,更不愿承认他所言正是自己的心声,心乱如麻,口不择言道:「别跟我说什麽大道理!如果不是你没注意,老郑怎麽会死……」一句方出,便觉後悔。
    自从老郑去世,已再无任何事物能打击于瀚,但听他冷静如手中之刃,道:「对……你说得对,是我害死老郑的,我已经害死我的师父,我不能再害死我的兄弟!」说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眼坚毅直视:「所以我必须保证你们能活着回来,把老郑送回故乡!不然怎麽对得起自己,怎麽对得起老郑!」
    语态冷然,但言语乃至於双眼,都表露无比炽热的意志,一字一句都刺中程正仑的心声,那誓死同归的眼神澄澈透明,曾经的迷惘消失无踪,彷佛正是当下一片黑夜中的月光。
    「把老郑放下,我们会回来,前提是我们要活着……」
    真正的无畏,莫过於承认生命的有限,无惧的原因,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生命为何存在。
    一席话彷佛在程正仑眼前开出另一条路,紧抓屍体的双手已缓缓松了开来,他怅然若失的回头来到一棵梅树下,动手开始掘土。
    「不能让老郑曝屍在外,最少给他一个暂时安息的地方……」
    方运辰正欲开口,却听于瀚抢下他的话头:「时间不多,赶快帮忙吧……」
    三人战战兢兢的为恩师做完这人生中最後一件事,深夜已转变成晨昏前的灰暗,随着最後一抔土掩盖老郑的脸庞,三颗少年的心也随之埋葬,换来三条因杀伐战争而破碎的生命。
    一阵晨风吹来,梅树飒飒而动,彷佛是给三名年轻人的祝福,三人回头望它最後一眼,皆知接下来的求生之路将异常崎岖,对梅树深深一鞠躬,怀想那曾经拥有的单纯,感念那教会他们世间残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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