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刘文秀听完猥琐汉子的回报,大笑着对罗大顺道:“鞑子还真上钩了,没想到你这榆木脑袋也要灵光的时候,万年的铁树开花了啊,哈哈哈……”
    罗大顺满脸堆笑,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心中却腹诽不断。“你才是榆木脑袋,你才是铁树开花……”口中奉承道:“最近这几个月,老罗我确实感觉自己脑袋好使了些,这都是王上教导有方,让老罗我开窍了。”
    刘文秀笑骂了一声:“滚蛋,老子可没教你怎么骗人。”顿了顿,对猥琐汉子正色道,“甲一,刘震随殿下去了四川,这段时间你代为掌管贵州锦衣卫,及时传回了鞑子的动向,做的很不错。这次你亲自深入敌境,应对得当,当记首功。孤会上奏陛下,为你请封镇抚使,从今天开始,你就恢复本名,不要再用代号了。”
    猥琐汉子郑重拜谢,刘文秀叮嘱道:“安排好暗哨,随时传回鞑子消息。等鞑子过了镇远,骚扰、投毒、暗杀,这些想必不用本王教你,务必要让鞑子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罗大顺张了张嘴,刘文秀转头道:“老罗你叮嘱一下,镇远除了战兵,其他人都跟我退往后方。之前我叮嘱的事情,你马上安排下去,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奉节,文安之督师所在。
    文安之是天启皇帝时的老臣,崇祯时被奸臣构陷罢官。之后闲居家中,弘光天子、隆武天子都曾征召他为官,他都辞而未就。直到永历天子时,文安之深感大明日薄西山,神州陆沉在即,慨然起而赴任,欲以老迈将死之身,挽华夏倾颓之势。文安之位尊而德韶,自督师夔东以来,极大的弥合了永历朝廷与夔东十三家,也就是大顺军余部的关系。李定国刘文秀几次出征,忠贞营都全力配合,文安之居中协调,出力甚伟。
    永历十二年的文安之,已是六十六岁的老人。历史上,文安之在永历十三年时为解云贵兵厄,联络夔东十三家进攻重庆,终因汉奸叛变而失败。永历出逃缅甸后,文安之不久便郁郁而终。此刻,文安之虽也为大明恶劣的局势忧心不已,却没意识到永历政权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退出华夏了。
    当朱慈煊走下文安之派来迎接他的战船,就见到了这位夔东的定海神针。繁琐的见礼之后,朱慈煊对着文安之深深一揖,动情道:“督师坐镇夔东,护卫大明数载,于大明、于华夏皆有大功。慈煊身为天家子弟,感念督师之功已久,今日得以拜见督师,幸何如之!请督师受小子一拜!”
    朱慈煊这一举动,惊呆了周围人群。他受后世影响,对李定国、刘文秀、文安之这些抗清志士极为郑重,当初见了二王就首先拜会,这次见到文安之,也是下意识的就行礼了。在他看来,对民族英雄多些敬重是理所应当,但在其他人眼中,他这举动好听点是礼贤下士,难听点那就是收买人心了。
    文安之也是手足无措,大明君臣之分不像满清那般森严,但尊卑之序还是有的。太子除了上学时对太子师,绝不会对臣子行礼。此刻朱慈煊来这一出,文安之来不及想太多,霎时激动的满脸通红。得储君如此看重,无论如何,这都是难得的荣耀。
    老头子激动之下,也不坐抬轿了,领着朱慈煊一行就往奉节城中走去。彼时没有三峡大坝,没有高峡出平湖,奉节的码头到城内还有不短的距离,和一条既高且抖的长梯。文安之亲自当起了向导,对朱慈煊讲述奉节防务、夔东形势,竟然自己爬了上去。文安之没有乘轿,朱慈煊年轻,也不在乎走这几步路。只苦了跟着朱慈煊的王同和,阉人身体本就不及常人强健,王同和爬的双腿打颤,心中更是破口大骂。
    进入城中,朱慈煊打量着这座历史名城,心中暗暗叹息。他前世就是生于奉节,虽然很小就随父母离开,但对出生地终究感情特殊。再世为人,到了自己出生前数百年的故地,自不免感叹。奉节虽是督师居所,但目之所见,房屋凋敝、行人稀少,士卒盔破甲烂、面黄肌瘦,较之贵阳都大为不如。城门口的士卒看到御营的装备,一个个眼中喷火,似乎恨不得直接开抢一般。
    “督师,夔东是否物资困难?”观察了一会儿,朱慈煊还是决定直接问出口。
    “殿下明察,夔东穷困,山多地少,与朝廷又往来不便,确实补给艰难。”文安之回答道。他的回复避重就轻,其实是在照顾朱慈煊的面子。事实上,大顺军残部接受永历朝廷册封以来,除了几个伯爵侯爵等头衔,永历朝廷从未给大顺军提供过任何补给,他这个督师,时时还要靠着夔东十三家的接济度日。
    朱慈煊闻言没有再说话,永历对忠贞营的态度他也清楚,那是既用且防。顺军残部和西营不同,西营虽然也曾造反,但毕竟没有逼死崇祯皇帝。而顺军是李自成嫡系,自难获得南明的绝对信任。事实上,历史上倘若大明中兴,忠贞营最后或许也难逃一死,定会被清算。想到这里,朱慈煊又默默叹息一声,大明认为是李自成扰乱了天下,给了鞑子可乘之机。大顺觉得自己是求生求存,鞑子入关之后更是抵抗至今,反倒是原本的大明官兵降者无数,如今的局势更多还是大明自己的问题。就内心深处而言,朱慈煊对大顺更为认可。夔东军抵抗到了康熙年间,力战而亡者数不胜数。虽然战果不能和李定国郑成功相比,但同样是汉人的民族英雄。“无论永历如何想,我都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我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奉节是督师所在,尚是如此格局,夔东十三家其余据点,想必更加困难。他在心中思索着如何给予夔东更多的支持,心思流转间,已到了督师府所在。
    众人坐定,朱慈煊首先说起了追击“王立之”的事情。“督师想必已经知道,王立之煽动御营作乱,我率军追击至重庆,将其阵斩当场,叛贼余部也已被我全部剿灭。王立之作乱一事,蜀王已经禀报父皇,还请督师派人将王立之人头送往昆明,以免父皇烦忧。”
    文安之点头,随口大骂了王立之几句。朱慈煊又开始问起了川东战况。文安之深为之忧,摇头道:“川东战事不激,鞑子但以防守为要,倒是很少主动寻衅。洪老贼来前,湖北湖南两地缙绅多有心怀大明者,暗中对我军支持不少。洪老贼来后,极力争取缙绅之心,污蔑我军为贼,如今两地缙绅大多断了与我军交易。忠贞营补给难得,只能出动出击扫荡,这更让当地缙绅心向鞑子。鞑子的湖广总督胡全才,也算是一员能臣,交好缙绅、营造水师、构筑堡寨、坚壁清野,我军主动出击,也很难有大的收获了。”
    朱慈煊眉头微皱,又问道:“重庆那边又如何?”
    “吴三桂盘踞汉中,此良将也,绝非杜子香可敌。老臣以为,非晋、蜀二王其一亲自坐镇,否则重庆绝不可守。”文安之斩钉截铁。
    朱慈煊点头,文安之的判断与他相符,当下笑道:“我入川前,已与蜀王商定,待晋王征讨王自奇归来,蜀王就移驻重庆,对阵吴三桂。”
    文安之闻言也欣慰道:“如此甚好,蜀王亲自驻防重庆,重庆安若泰山。”
    二人又聊了几句,朱慈煊正色道:“督师,孤既然到了奉节,也当往忠贞营一行,督师以为如何?”
    文安之迟疑道:“忠贞营,这,夔东穷困,不免怠慢了殿下。按国朝律例,太子出行,当有陛下圣旨,当有东宫属臣……”说着,文安之突然坚决道,“忠贞营自兴国公起,矢志抗清,转战数省,败而不夺其志,困而愈增其坚,殿下当往!”
    朱慈煊心中赞叹,文安之到底是能臣,在形势危急之时,不再被繁文缛节束缚。也能看出,文安之绝对是相信忠贞营抗清决心的,也认为他到了奉节,倘若不去周边一行,会更让忠贞营与永历朝廷离心。
    此事敲定,朱慈煊又道:“我在贵阳时,蜀王言,他曾有意经营四川,留有十数万兵屯于建昌,后因战事纷扰,终未成行。小子深觉痛惜,已与晋王蜀王商定,坐镇成都,经营四川,为我大明重造天府之国。”
    文安之愕然道:“殿下不回昆明?陛下可曾应允?”他算是初步见识了这位小爷的胆大包天,听这意思,太子没有和陛下商量?
    朱慈煊也没打算瞒着文安之,这位督师坐镇川东,他要占据成都,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没必要因为几句谎话疏远了关系。他坦然道:“本宫年幼,父皇母后必不准我离宫太久。但本宫身为天家子弟,大明储君,当以天下为先,如今形势紧急,大明危在旦夕,就算有违孝道,本宫也顾不得了。经营四川,必须临机专断之权。晋、蜀二王战事缠身,除本宫外,又有何人可往?”
    朱慈煊接着道:“本宫已派杨景率军赶赴剑门,他会传来鞑子来犯的消息,本宫即时将入川主持战事。父皇那边,杨在大学士会替我请旨。今日小子将此事说给督师,只希望督师看在小子救国心切的份上,帮忙遮掩一二。”
    “可。”文安之沉默良久,低声应道。殿下啊,你这是逼着老臣欺君啊,只盼你能在四川有所作为,让这大明的前路,能多出那么一丝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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