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离老板几米外的地方时,老板忽然开口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吧?泽明,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成大事者,不能动真感情,我一直按照你说的去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感到特别的难过,控制不住自己。这在以往的经历里,是从来没有过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特别舍不得路瑞这孩子。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在英国,一个在美国,一个上大学,另一个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她们上的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学校,而且全部是靠自己的努力,我的两个女儿都很争气,没有让我失望。活到了今天,我什么都有了,要是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话,也许就是我没有儿子。2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个月大的儿子发高烧,如果那时我有5块钱,就可以送他进正规医院治疗,可惜我和我老婆的全部家当只有3块钱,我们只能把他送到一个私人小诊所。庸医误事,耽误了我儿子最佳的治疗时机,当我凑够钱把儿子送进我们东阳县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天夜里,我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自从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哭了。我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江石豪流血流汗,绝不再流泪,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我亲人的身上。这么多年以来,我经常在想,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要现在的这一切,还是要2年前的5块钱,保住我儿子的命?如果没有那场风寒,我儿子现在应该跟路瑞一样大了。你们知道我喜欢路瑞什么吗?更新超快于我喜欢他做事的方式,还有他的性格,为了做成一件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可以忍受和牺牲一切,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直到这次他闯了大祸,我再也保不住他。”声线沙哑,嗓音低沉,话音里有淡淡的沧桑。
    一直以来,我对老板都是既敬且畏,甚至有的时候我觉得老板和我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情,那种感情已经超越了上级对下属的信任、器重,而是一个忠厚长者对晚辈的慈爱和关怜。在经历了这么一大串生死交织的事情之后,突然听到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老板忽然转过身来,见是我们,吃惊不小,但他毕竟是久经风浪的江湖枭雄,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失威严地说:“他们呢?”
    我拿枪指着他,声泪俱下地说:“都死了!”
    “你杀的?”
    “没错。”虽然人不是我杀让的,不过既然阎彤彤深爱老板,她也可以说是因为救我而自尽,我不希望老板知道阎彤彤在最后时刻背叛了他,让她在老板心目中一直都是那么的忠诚和可靠,那么的美好,这样老板就会因为失去她而痛心疾首,让他也尝尝这种痛失至爱的滋味。反正我身上背的黑锅已经不少了,再背一个又有何妨?
    老板眉头一蹙,脸上出现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眸中划过一道深刻的悲伤,我想是因为阎彤彤。他语速缓慢,声音喑哑地说:“你知不知道,你杀的,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两个人。阎彤彤是唯一一个不是看在我的钱的份上而跟我在一起的女人,即使有一天我破产了,一文不名,她也不会离开我。我曾经想过,几年之后,等我赚到足够多的钱,抛开这里的一切,去太平洋买一个小岛,和阎彤彤去那里平静地过完这辈子。而刘泽明,绝大部分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公司人事变动频繁,人川流不息的来,也流水一样地走,但是不管如何变动,刘泽明这个周身汗臭、喜欢光脚穿布鞋的大老粗,他的职位从来没变过,一直坐在总裁的位置上屹立不倒?真正知道原因的没几个。那年,我儿子死了之后,我离开家乡,去北京的工地上打工。由于我能吃苦、讲信用、脑子也好使,没过两年,我很快就拉起了自己的队伍。五年之后,我承包了一个大工程,承建当时北京最高的大楼,2层的中行大厦。为了得到这个工程,我行贿了主管这个工程的几个政府官员,花了4万,在那个时候,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后来东窗事发,国家反贪局查出来了,那几个政府官员被停职调查,并且要传讯我,我一听到风声就马上跑路了。我逃到吉林的长白山,在山脚下碰到了一个算命的,我想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给了那家伙5块钱,让他帮我算一卦。那个人算得很准,我这前半生的事情都被他算得一清二楚。我问他,我现在该怎么办?他说我事业宫直破紫薇,但命坐武曲、财阴夹印,是典型的因财而犯牢狱之灾的命格,不过我只要过了这一劫,就会大富大贵,成为人中龙凤,可以有2年的大运。他叫我回去自首,但打死也不能供出行贿的对象,并且说一定会有贵人出来相助。你和我一样,尝试过逃亡的滋味,整天担惊受怕的,那比真正坐牢还难受。听算命的这么一说,并且见他算得这么准,我就信了,乖乖地回去自首。在看守所里,我左腿被打断了,右手几乎不能握笔,这就是我的字迹为什么那么难看的原因。在牢里,不管他们怎么打我,我始终记着算命的话,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一分钱也没塞过。我知道,不供外面的人可能还会保我,供出来必死无疑。所以每次升堂我都死撑着,看把我打成那个样子,我都没松过口,后来连警察都怀疑他们收到的情报是假的。我被关了三年零四个月之后,有一天,一个审讯的时候打我打得最凶的干部突然客客气气地对我说可以出去了,我知道,终于捱过来了。那几个政府官员也因为查不出问题,都官复原职,官最大的那个在我出狱的时候已经做到国家xx部部长了,因为我够义气,一直硬挺着,没把他们供出来,他们都很感激我,我出来之后就开始扶助我,给了很多项目我做,三年之后,我已经身家过亿了,老婆孩子也都送出了国。这一切,都被那个算命的说中了。后来,我回长白山找到那个算命的,请他出山,做我的风水顾问。那个人,就是刘泽明。实际上,他就是一个赤脚大仙。这十几年来,在刘泽明的指点下,我征战南北、纵横商界,从建筑起家,到自己做开发商,到转行收购药企,后来借壳上市,到最近几年和政府合作搞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上马机场项目、污水处理厂项目,我每次都能左右逢源、逢凶化吉,从来没失过手,产业也越做越大。我记得刘泽明说过,我的大运只有2年,快要到头了。最近这两年他老是叫我赶紧收手,转移资产。我明知他说的是对的,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就像一辆上了轨道的悬浮列车,已经不是你想停就能停,我想收手就能收得了的了。”
    我哽噎着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为了你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你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罗梓、姜得胜、张建义、阎彤彤、刘泽明,还有华兰的人,我和胡庸伟也差点被你害死,现在曲丽媛也在他们手里,不知道是生是死。”
    老板仰起头,看着不断变幻的天空,过了半晌,神色落寞地说:“刘泽明为我算了一辈子的命,每一次都很准,没想到,他却没能算出他自己的命。那个困扰了我这么多年的问题,现在我有答案了,如果能用现在我拥有的一切,换2年前的5块钱,换回我儿子的命,我换。”
    我逼视着他,厉声发问:“你儿子的命,难道比这么多人的命加起来还要值钱吗?”
    老板想也不想地回答:“没错。”
    我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你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老板摇了摇头,神色自若地说:“你不会杀我,因为你下不了手。你要是下得了手,早就开枪了,不用等到现在。你走吧,快去救曲丽媛。”他伸手拨开顶在他脑门上的枪,从在裤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再次举枪对着他,“你就这么自信,认为我不会开枪?”
    老板举起烟,又吸了一口,拿烟的右手微微发颤,这是四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一根烟吸两口。这说明,他的心开始乱了。
    老板在我的枪口下,仍然举止从容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目光平静地望着我说:“呆会你拿枪对着林维标他们之前,记得先把保险栓打开,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和你说这么多废话。你们快去吧,他们一定是在风力发电厂,林维标这个人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一下颓了,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可笑,用一把没有打开保险的枪指着别人耀武扬威了半天。我黯然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宾利车钥匙,要去开门,老板说:“密码87,没密码,你打不着火。知道这个密码的含义吗?”
    我一怔,脑筋飞速地转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药业公司2年8月7日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日期?”老板点了点头,我按响了电子更新超快于锁,正要拉开车门,没想到,吴亦诗哗啦一下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栓,用枪指着老板说:“等一下,让他去开门,万一他在车上放了定时炸弹怎么办?”
    老板对着那根雪茄吸了第三口,把烟弹在地上,然后转过身去,仿佛是对着大海自言自语:“我江石豪虽然谈不上光明磊落,但还不屑去做这种事。”
    吴亦诗还是不肯相信老板会有这么好心,仍然拿枪要逼他去开车门,我过去按低她的枪口,说:“咱俩的命还不值3万,走吧,我身上有伤,你来开。”
    我拉开两边的车门,坐进了副驾,输入了密码,吴亦诗打着火,打方向盘,倒车,片刻就驶上了环海大道。坐在车里,我一直望着原地,站在马路边的老板负手在背面朝大海,风呼呼地从他身边刮过,海里浪涛翻滚轻涛拍案,他茕茕孤独地站在岸上,始终一动不动,直至消失在我的眼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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