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冉家大杂院。
    杨小涛看着不断往行李中塞东西的冉母和冉秋叶,跟冉交露出苦笑。
    两人站在普车前,点着烟,迎着初生的阳光,相对无言。
    “我走了,家里就靠你了!”
    “爸,放心,有我呢!”
    冉父点头,对他这个大女婿,非常满意。
    有能力还顾家,说句自己不想承认的话,比他强。
    冉父伸手招手冉心蕊近前,小丫头眼睛撮红了,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小妹,在家帮你妈照看着,还有好好学习,爸给你的书好好学。”
    冉心蕊点头,“等我学好了,去找你。”
    却见男人并没有生气,心里才放松下来。
    “安工好些日子不见啊!”
    安仲生感慨一番,人生际遇,惦记着他的人,有几个?
    顺手撕开结封,两张纸叠在一起,安仲生凑到灯前细细看起来。
    开头的问候让他心中一暖,还有已得他。
    “是啊,工作忙!刚歇班!”
    心情有沉重。
    “我看得出来,从前你有心事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安仲生想起那个看起来十分精神的老太,整天在镇上捡破烂,为的就是家里的俩孙子。
    这可是他当年一直想要推行的啊。
    “妈…”
    男人伸手接过。
    “对了,分一半出来给大姐他们送去,她们家更难。”
    “爸爸回来了。”
    从里面抽出一张,剩了的都交给女人。
    几人说笑着,冉父又跟大杂院的人告别,现场多了点笑声,冲散离别的愁情。
    “大虎,小虎,快下来!”
    “嗯,拿了一块钱。”
    冉父将照片贴身放好,“我知道,我知道啊!”
    红星钢铁厂?四九城里有这样的工厂?
    别看他离开四九城有些年了,但在地方上好歹是个钢厂的工人,知道的消息不会少。
    这也是她心甘情愿爱着男人的原因。
    而到最后,也不得不向五斗米低头,为家人的生活来到工厂,发光发热。
    钢厂技术员,这是他现在的职务。
    屋子里,也走出来一个面色微黄的妇女,岁月的痕迹在脸上浮现,朴素的面容露出一抹欣喜,将眼角的鱼尾纹撑开,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上前。
    这次,不是放空炮。
    随即看向车外,“我怕,时间长了,脚就抬不起来了。”
    安仲生放下儿子,拍着女儿的肩膀,“小凤长个了,这长辫子又长了!”
    “嗯。”
    男人也不在意,抱着孩子往屋里走去。
    “安工回来了。”
    出门大半个月,终于,回家了。
    安仲生看完信,脸上的激动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早上家里人叫吃饭,结果半响没回应,进去的时候,已经硬了。”
    “走,咱们进屋去!”
    女人进屋笑着,“昨个睡觉前还掰着手指头想你呢,那眼泪就差掉下来了…”
    那晚他说的时间,是冉文刻意交待的。
    但现在,已经融入了这里。
    妻子贤慧的说着,安仲生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脱下鞋子。
    “街头的?”
    安仲生长叹一声,却是将妻子搂的更紧。
    这让他,心灰意冷。
    “好,到时候,爸带你去见更为更好的西。”
    他看到了什么!有工厂想要做转炉?
    冉父接过,点头,又对几人挥挥手,随后说道,“你们保重身体。”
    她们家,半年多没见肉了。
    “爸爸。”
    这红星钢铁厂还真没听过。
    说到这里女人看向男人。
    妻子点头,没再多问,在她眼中,夫夫是个有本事的人,是个有抱负的人。
    认真读着,里面说得不多。但李俊明说的清楚,那个叫红星钢铁厂的,正在研究氧气顶吹转炉。
    一小罐油,离家前是多少,回来时候还是的少。
    “这钱先还帐。”
    “妈,爸回来了。”
    妻子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害怕,生怕自己做的不好,让男人不满。
    面对妻子的温柔,安仲生看向屋里的三个孩子。
    若不是自己没本事,怎会让他们连肉都吃不起?
    今后,一定要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而在安工的内心中,曾经的一切,也深深埋入心底。
    男人不语,女人叹息,“她们家男人都走了,就只有个寡妇带俩孩子,这没了老人帮着,日子更难了。”
    听到吃肉,也是满足的笑了。
    可惜,国情如此,碰上困难时期,众人更加关心的是吃饱肚子。
    “走了!”
    “没事,我家男人是去建设国家,我们是光荣的一家。”
    安仲生看着妻子和儿女们,心中升起一股愧疚。
    十二块五。
    “明天我去割块肉,刚才小虎想吃了。”
    “这是前些天邮局送来的。”
    要不然,全镇上这么多人,就他一个当上工厂的技术员?
    多年前安工从城里来到镇上,在这里成家立业,在这里扎下了根。
    然后消失在视野中。
    很快院里都是孩子们的叫声。
    他每次工作离家大半个月,家里的一切都压在妻子身上,这辈子,自己亏欠的太多。
    于是,原本的计划被现实击碎,岁月蹉跎下,只能深埋心底,为了生活奔波忙碌。
    女人上前,接过安仲生的包,催促孩子下来,生怕累着男人。
    小王闻言,双目含泪。
    “上个周,王大妈走了。”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小男孩抬头看去,瞬间转为惊喜,
    “他爹!”
    就在安仲生双手捧着头陷入回忆的时候,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
    正出神间,妻子端着盆子过来,放在脚下。
    吉普车上小王,终是开口。
    妻子农家出身,过惯了穷日子。
    小县城,小钢厂,工资低。
    穿过胡同,快速来到熟悉的木门前,安仲生轻轻用力,吱呀一声,大门推开。
    “啊,回来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妻子,安仲生伸手搂住。
    虽然那些人,是她娘家。
    好歹他们家每个月都有进项,比起亲戚们好多了。
    男人点头“明天我去把下个月的领了。”
    走过街道,看着熟悉的街角石墙,男人将脸上的喜悦更加迫切。
    年轻时立志建设工业的志向,见识到国外钢铁巨兽萌生的大钢铁冤枉,面对现实的不甘与奋斗,再后来出国学习到先进知识的喜悦,可转眼间,又被现实狠狠甩了一巴掌。
    对于他的过往,周围人不清楚,就是钢厂里,也少有人知道,大家只清楚,安工来的时候穿着不一般。
    冉母语中带着骄傲,却将那份不舍埋在心底。
    等看到署名是李俊明时,立刻想起多年前,跟在身边的学生。
    技术工人。
    夜深人静,妻儿睡下,安仲生却是躺在坑上无法入睡。
    冉心蕊点头。
    女人说着,安仲生看了眼信封,然后凑到煤油灯下,仔细看着。
    “走,回家。冉母将端午抱着,对着众人笑道,冉秋叶眼角的泪水也滑落下来,抱着孩子往大院里走。
    “信上说啥咧?”妻子搓着脚上的死皮,安仲生笑道,“我以前的一个学生,来信问候。”
    面对新技术,人们表现出来的不是接受而是怀疑,是面对不确负时的恐惧。
    “老安,泡泡脚,解解乏。”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走了。”冉父将端午给冉秋叶,又看了眼妻子,准备上车。
    刚进门,屋主走出一个女孩,手上还拿着铅笔,见到父亲就是扑上来。
    院里的大爷也上前安慰。
    说话的安工,穿着工装,手上拎着包,不时对周围人客气着。中年人叫安仲生,是镇上钢厂的一名
    安仲生将两个小子抱起来,看着妻子认真说着,“回来了!”
    车子启动,慢慢出了胡同口,
    “没想到,这孩子会给我写信。”
    而内心中原本升腾的那团火,却是一点一点的,随时间渐渐磨灭。
    每次炒菜都用湿筷子沾两下在锅里哗啦哗啦,然后再炒菜。
    可接下来的主题,却是让他的手在抖。
    “爸!”
    “首长,其实还有半个月的。”
    “嗯,怎么还没睡!”
    女人将钱放好后回来,手上却拿了一个信封。
    久而久之,筷子上的水进了罐子,下面水上面油,看起来不少,但,就上面一层油。
    <divclass="contentadv">安仲生吃了两个窝窝头,孩子们去屋里学习,夫妻俩开始说起家常。
    当年,他也曾跟随上级出去见过世面,回国后也是一腔热血,满心抱负。
    一家人其乐融融。
    不是家里不吃油而是,说出来辛酸。
    两侧低矮的房子在秋风下抵挡着落叶的攻击,而后无情的扫到嘎啦里。
    “是工作的?还是生活的?”
    现实中更是处处碰壁,到最后,跟在身后的学生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各奔东西。
    又看了眼冉母,“等我消息!”
    安仲生拿过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钱,这是他这个月的工钱。
    “这个月的已经吃完了。”女人低声说着,家里上下都靠面前的男人,她一个农家妇女,什么都做不了。
    并且确定要改装转炉,要用新技术。
    信的末尾,李俊明还邀请他去钢铁厂指导。
    每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被那封信勾起的回忆。
    街道上,泛黄的土路在行人脚下不时带起尘土。
    “没事,你腰不好,我来。”
    “噢,太好了。”
    女人点头,郑重收下。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姐弟仨一直都听着动静,听到明天能吃肉了,都是激动不已。
    “爸,这个你带上。”杨小涛想到什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冉父,正是十一时候几人的全家福。
    “真的?”
    “嗯。”
    安仲生放下信,“我自己来就行。”
    可男人没说话。
    年幼的冉红兵肯定的点头,冉父笑着,“等你考上初中,爸送你辆自行车。”
    冉母将一个大包放到车里,冉秋叶将准备好吃的,带得礼物收拾一个大包袱也放在车里,最后,杨小涛从车是拎了个包,里面是三条烟,三包茶还有两瓶酒,一总的放到车上,将吉普车后座塞满。
    晚饭家里多了一份白菜,没有肉,但有点油星,几个孩子吃的快,安仲生又把自己碗里的分给三孩子,女人见了忙说还有,让男人吃就行。
    然后又看向冉红兵,“小兵,爸出去工作,你就是冉家里最大的男人了,要照看好这个家。”
    女人点头,这已经是常态。
    “你去了!”
    妻子则是伸手盖好被子,然后肯定的回答,“你有心事?”
    “回来了。”
    “保证是真的。”
    这次,全家福上,一个人没少。
    回家这半天,家里情况他都清楚,面缸几乎见底,菜也是没得挑,有啥吃啥。
    “家里还有粮?”
    当下也不再隐瞒,将信上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没想到,俊明竟然找到了实现梦想的地方,我替他心里高兴。”
    妻子却是不语,靠在安仲生身旁,“其实,回九城也不远。”
    安仲生一愣,明自妻着破了心思。
    只是摇头,“四九城不远,可我不想离你们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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