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所为,实乃昏暴刚愎,薄德亡国之举!”刘宗周如狮子吼一般,猛地提高了声调。
    他这一句话,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说到薄德亡国四个字时,更是声色俱厉。
    显然要以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断言,震慑全场。
    说出这一句话,也是要表明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不给皇帝留下任何颜面。
    就算激起皇帝暴怒,身死当场,他也在所不惜。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但百官预想中皇帝暴怒的情形,却没有出现。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刘宗周这些人的脾气、
    他们说出这话,一点不奇怪。
    不说出这样的话才奇怪。
    他决定配合一下他们。
    “哦,蕺山先生何出此言?倒要请教。”
    刘宗周早已在腹中了准备一篇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大论。
    此时见皇帝发问,正中下怀。
    一拂袍袖。
    双目炯炯,精光射人。
    大声道:
    “陛下幼失训教,少居藩邸,不知帝王大道,此非陛下之过。今日臣为陛下言之。”
    “臣闻尧舜之道仁义而已矣,出乎仁义则为功利,为刑名,其究也为猜忌,壅蔽与乱同事,此千古帝王道术得失之林也。
    “陛下见小利而速近功,此贪夫鄙人之所为,何以效唐虞之治乎夫?
    “陛下今日所急急于近功者,非辽事乎?臣以为辽事不足图也,诚得任事之臣以屯守为上策,简兵节饷,假以岁月未有不安者。
    “而陛下必欲刻期剿灭,当此三空四尽之时,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期,此陛下自蹈于躁乱也!”
    “陛下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臣以为今天下之民力竭矣!陛下不以民瘼为意,反搜罗群小,日日讲求掊克聚敛之术。致使敲朴日峻,道路吞声,小民至卖妻鬻子以应,势且驱而为盗。此陛下自坏心术于残忍之地也。
    “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有时而壅矣。此陛下自甘堕于独夫之愚也
    “伏愿陛下行尧舜之道,舍已以用天下之贤,省刑罚、薄税敛与天下更始,乃始制礼乐以化天下,接续三千年既坠之圣统,则宗社幸甚,斯文幸甚。
    “陛下若不幡然悔悟,从善如流,反以天子之位,行小人独夫之术,集躁愚残鄙于一身,至于身死国亡,为天下笑柄,则悔之晚矣”
    说完这句话,他脸现厉色,仰头大呼道:
    “臣今日既发此言,便不做偷生之想,愿以一死警醒陛下。”
    说着便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把官帽往地上一扔,低着头,向前面玉墀栏杆冲撞而去。
    显然是想把头颅撞碎在石栏上,血溅当场,以完死谏之名节。
    而他身旁的黄道周、钱士升见状,先是楞一下。
    他们事先确实没有商量过。
    没想到刘宗周说完话,就要寻死。
    但这一刻,若是让刘宗周一人独死也说不过去。
    只是稍微犹豫片刻,便都发狠一咬牙。
    几乎同时,把官帽往地上一扔,齐声高喊了一句:
    “臣等甘愿同死。”
    一起低头向着石栏冲撞过去。
    只是这钱士升前不久棒疮才刚愈合,冲过去的时候,未免仍旧有些一瘸一拐。
    样子有些滑稽。
    眼见得三人就要头碎当场,脑浆迸流,血溅玉墀。
    三人身后的官员齐齐惊呼。
    有些人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直视这幕惨剧。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预想中头颅撞在石头上的砰砰碎裂之声。
    却听到了三声痛呼声:
    哎呦。
    啊呀。
    哼哧。
    接着是三声摔倒跪地声。
    扑通,扑通,扑通。
    那些闭上眼睛的官员心中奇怪,连忙睁眼,回转过身来细看。
    只见刘宗周、黄道周、钱士升三人都没有撞上台阶玉石栏杆。
    都是东倒西歪,侧躺在台阶之下
    他们或抚膝,或摸脚踝,脸上都有痛色。
    旁边还散布着五支钝头箭。
    原来,刚才眼见三人要冲撞向石栏杆。
    就从前方和侧方飞来五支钝头箭,射在这三人的膝盖和脚踝处。
    这三人只觉腿脚一阵酸痛,就摔倒在地。
    刘宗周冲在最前面,势头最猛,摔得最狠。
    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
    钱士升本来就拐着腿,速度最慢,倒是摔得最轻。
    这自然是朱由检早就安排好的。
    他了解大明官员的性子。
    知道难免会有些人演出死谏的活剧。
    所以预先让阎应元安排锦衣卫枢锐营中一些神箭手,随时留意场上动静。
    一旦有人要寻死,就射出提前准备好的钝头箭阻止。
    果然没有白准备。
    当真在此时排上了用场。
    阎应元一挥手,三个锦衣卫校尉已经冲了过来,控制住了刘宗周三人。
    这时候即便他们再想寻死,也是不能了。
    朱由检看着三人,冷冷道:
    “三位先生,何必这么急着寻死呢?不如耐心点,看看究竟是朕对,还是你们对?”
    他现在当然可以处死这三人。
    但朱由检很明白,这三人本来就是要寻死,如果让他们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成就了他们的死谏之名?
    所以偏不让他们死。
    刘宗周呼呼喘气,没有说话。
    他刚才摔得太重,一时缓不过来。
    黄道周则怒目圆瞪,叫道:
    “陛下纵然侥幸有所成,也不过是嬴政、刘彘一流独夫暴君,又何足道哉?”
    朱由检失笑。
    “看来三位真是执迷不悟。”
    “也好,三位先生不是最喜欢说仁义么?就把你们三人发配去东江,在毛帅账下当兵,到饥寒交迫的辽东难民中去体验下什么才是仁义。”
    黄道周把头一横,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那钱士升两眼圆瞪,一脸愤恨。
    此时他心目中这皇帝刚愎昏暴,或许已经上升到了超过隋炀帝杨广的级别了。
    三个锦衣卫把刘宗周三人押了下去。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他没有心思去逐条驳斥刚才刘宗周那些迂腐陈言。
    该说的过去已经说了。
    事实才最有说服力。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让那些被后金摧残过的辽东难民去和这些迂腐呆人说去。
    “谁还想寻死的?”
    “现在可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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