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的空气因为汪直的原因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
    老百姓感觉不到,当官的最有体会。
    南直隶抓了很多人,大多都是这汪直的老乡,凡是沾亲带故的铁定是倒了大霉,诛九族可不是一句玩笑话,正所谓父四族、母三族、妻二族,这九族几乎囊括了汪直所有亲属,哪怕是从小到大没见过的远房亲戚都被揪出来砍了脑袋。
    这就是封建王朝最没有人性和道理的一条法律,残酷且冷血。
    如果只是死了一些普通百姓,可能南直隶连着浙江官场的官员们还能不在乎,但要命的地方在于汪直的家世。
    汪直出身于南直隶商贾之家,还是豪商,这年头有钱无权守不住,汪直家在南直隶自然也和很多的官员有交际,官商勾结是常态,之前汪直虽然也顶着倭寇的名头,但是一直没有被官方正式定性,在官面上汪直还是海商,包括之前福建乃至朝廷还和汪直有合作。
    但现在不一样了,汪直僭号称王,公然和朝廷决裂搞割据,成了天下第一号反贼,那些南直隶和汪直家中有联系的官员可是倒了大霉。
    陆远听说只一个月,司礼监锦衣卫就在南直隶抓了一百多名大小官员,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无辜多少是有罪,反正全部被杀头抄家,弄的整个南直隶人心惶惶。
    浙江这边也有几个倒霉蛋被牵连了进去,人是早晨带走的,家是下午抄的,衔接的很好。
    “你说说这汪直,好端端的瞎折腾什么。”
    一次在酒桌上,朱纨如此评论汪直:“当不当这个王,他都是在海外飘着做他的土皇帝,逢年过节还能回来一趟祭祖,现在好了,他过了一回南面称孤的瘾,可是把自己一家连着浙直官员们祸害的够呛。”
    这是一场小圈子内部的私下聚会,地点在杭州,参宴的人员只有朱纨、骆庭辉、陆远、周元以及新上任的杭州游击将军岳长林。
    周元已经不在藩司做经历了,上次的事件毕竟是得罪了李默,这经历的位置人家肯定要用自己人,而巡抚衙门说是衙门,其实除了巡抚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属官,有的都是一些小官小吏肯定不适合安置周元,于是周元现在就调来了按察使司,还是正五品的经历。
    而岳长林就是之前和陆远一道去台州剿倭的把总,这次提了两极成为杭州的游击将军,反正名单是巡抚衙门审批后报上南京兵部的,用不用自己人当然是朱纨说了算。
    “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骆庭辉跟话骂了一句。
    朱纨没理他,继续着自己的话:“三天后,浙直总督张部堂就要到南京开衙,到时候老夫也要去谒见,张部堂虽然是进士出身,但一直在兵部掌兵事,又带兵打仗很多年,性格火爆率直,估计开衙之后很快就会动兵,一旦动兵咱们浙江势必然做先锋。
    说起这事来,伯兴啊。”
    陆远搭了腔:“下官在。”
    “你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
    陆远笑笑,自然是明白朱纨意思,拱手道:“都是抚台统筹得力,下官不过是做了分内事罢了。”
    这里朱纨说的事指的就是陆远之前的整军修武,话也没有说错,陆远确实是有福气。
    前脚清兵整军,后脚汪直就挑旗造反。
    眼下浙江五十七个营,七万四千名官兵尽数补齐,甭管有没有操练出什么战斗力,起码建制上是整编的。
    张经这个加了兵部尚书衔的浙直总督开衙办公,第一件事要做的势必然和陆远当初去台州一样,先清兵。
    总得先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可战之兵吧。
    浙江全国第一富庶大省尚且空饷严重,那其他几个省又能好到哪里去?
    清兵工作一展开,谁是忠臣、谁是奸佞一眼就能看出来。
    到那个时候张经的奏疏往北京一送,在嘉靖皇帝那里陆远可就给严嵩、严党脸上贴了一层金。
    谁说严党是奸佞?
    我们才是干实事,是为皇上为国家操心戮力的忠臣,你们一口一个忠贞倒是干点正事出来啊。
    现在的朱厚熜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到那个时候免不得又有一群人要倒霉。
    在座几人无不满眼羡慕的看向陆远,心中感慨着后者的好命。
    运气是真好啊。
    到哪都能出成绩,而且回回都是正赶上。
    此时此刻,这些人可全都忽略了陆远上任之后,连续五个月跑遍全浙江进行清兵的事。
    如果没有这五个月,陆远也和大家伙一样天天待在杭州城里享福,那这次张经来,别说福星高照了,大祸临头还差不多。
    朱纨笑眯眯的说道:“伯兴不要谦虚,该是伱的功劳谁也抢不走,各位也是一样,只要实心国事,为国分忧,老夫都是看在眼里的,一定向皇上、向朝廷为各位表功请赏。”
    “多谢抚台!”几人齐齐举杯敬酒。
    朱纨随后又交代了几句:“岳将军,你身为杭州游击,凡事要多和伯兴通气,尤其是这剿倭的大事,可千万不能善做主张。”
    “请抚台放心,末将一定对陆臬台唯令是从。”
    这句臬台喊的还别说,听起来真有些小激动?
    一省臬台,也快了吧。
    ——
    南京,浙直总督行衙。
    这里是南京原户部郎中吴昭的府邸,因为和汪直有牵连而掉了脑袋,全家也都流放辽东,如此府邸便被充了公,如今留作成了浙直衙门。
    一身戎装甲胄的张经风尘仆仆从云南赶来,只是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官服便开堂,甚至都没有进南京皇宫和六部九卿的堂官们打声招呼。
    这个时候的总督衙门大堂,早已云集了整个大明朝半壁江山所有的显赫大员。
    山东、浙江、福建、广东四省的巡抚、按察使、都指挥使、应天巡抚等人悉数到齐。
    张经出场,身后还跟着两名顶盔掼甲的兵卒,一人捧着印玺,一人捧着宝剑。
    这两样可都是实打实嘉靖皇帝的东西,不是赐物。
    这个印玺不是玉玺,皇帝的印玺有很多种,这一枚是专用于兵事的军方印玺,就是早年太祖朱元璋的大都督府官印,传下来的。
    宝剑也是嘉靖皇帝的佩剑,虽然几十年估计都没佩戴过一次,但拿出来的含金量可以理解为尚方宝剑,皇帝佩剑于此,三品以下官员都不需要审判,说砍就砍。
    印玺王剑,张经这个浙直总督算是顶天的大官的。
    仅在江南,仅在此时此刻来说,张经的权力比严嵩还要大。
    欧阳必进、朱纨等人也都是封疆大吏,此时此刻见到张经出场也无不是作揖拜谒。
    “下官参见部堂。”
    张经扫视众人,严肃的面庞稍稍挤出一丝笑容。
    “诸位同僚快免礼吧,请坐。”
    “谢部堂。”
    大官们落了座,随员护卫小吏也都各自就位,庄重严肃的氛围自然而生。
    一场干系到沿海五个省、六千万百姓、数十万官员、士卒的重要会议,于此展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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