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上书院开学了。这天是四月初一,阳光明媚的一天。
    大先生李承休看到前院学堂前男女混杂、排列在一处的六十多名学童,竟然一时间忘了该讲什么。倒不是他忘了那些求学礼,而是李泌说的开学典礼一事。
    李承休下意识的觉得这开学典礼就是拜师礼,可书院不收束脩,李承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李泌站在这些学童的最前面,他仰头看着父亲,看到李承休面孔慢慢变红了,他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行拜师礼……”
    六十学子齐刷刷的鞠躬行礼,李承休险些没有站住。鞠躬礼后,李泌带头拜手,与诸学子朗诵立学誓。
    “吾辈求学,当笃志虚心,反复详玩,志存高远。志不强者,则智不达。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傲而不骄,宠而不威。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恭孝师尊,谦虚善良……”
    童声朗朗,李承休微微含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家儿子以背不过这立学誓便不给饭吃相威胁,竟让这些孩童有了今日朗读之功。
    李承休觉得只这一着,这学院就前景可期。就在他心满意足的时候,已经朗诵完立学誓的学子们安静了下来。
    李泌带头鞠躬,接着,他肃立道:“孟子曰。”
    那些学子便齐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些话并不难懂,李泌教给他们的时候,只说了大概的意思,这些被罚饿肚子的学子就明白了。特别是那些乞儿,就觉得自家先前饿肚子,还有此时饿肚子,都是预示着他们将有大任在肩。
    于是,此时声音最大的就是他们。
    李泌又道:“有人曰。”
    学子们又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李承休惊得差点歪倒。
    最后,开学典礼在学子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结束。
    李承休汗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准备的学案是明经诗,想的是这些学童里,以后出几个进士门生。
    现在看来,自己这个院长怕只是面上的人物。
    简单却不失气场强大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学子们各自进入学堂归位。李泌扯了扯父亲的衣袖,说道:“父亲大人,该你授课了。”
    李承休顿了一下,指着手中的书卷说道:“这千字文……”
    “不积硅步无以行千里,走再远的路,也要从迈出第一步开始。父亲,他们无论以后成为什么样的人,都自今日父亲给他们启蒙始。”
    李承休当场泪飙。
    前院学堂中,自千字文开始,后院学堂中,却是以思品课开始。李泌的课题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人”。
    一张大大的微黄色纸张贴在一块木板上被竖了起来,正中一个大大的“人”字。
    李泌觉得这个字太好了,历经千年还是一撇一捺的样子。字是李泌自己写的,写的很好。毕竟不管是李泌还是李必,这个字都写了不下千遍。
    李泌的开场白很简单,“我们生而为人,当是高山,不能为草芥。”
    下面坐塌上的十三个人一顿发懵。倒是挂着零一四号学号的员俶,可能和李泌呆的久了,稍微理解一些这种先进思想,便举手示意发言。
    “李泌……”
    “嗯?”
    看到李泌面有不悦,员俶愣了下,赶紧改口说道:“小先生,此话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做为人,应当如高山一般被人仰视,而不能像草芥一样被人随意践踏?”
    李泌点头道:“谁愿意被人吆五喝六,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们也不愿意吧?”
    做过乞儿的那些学子深有感触,纷纷说着不愿意。那个被李泌起名字为李余的,此时举手示意发言。
    “小先生,前几日我乞讨时,一个泼皮从后面无端踢了我一脚。他是不是没把我当人?”
    李泌道:“他欺负一个乞儿,他才不是人呢。”
    苏焕又举手说道:“若是他踢得是我,我一定饶回来。”
    李余急忙说道:“他大我许多,还有帮手牵着恶犬,架着鹰------”
    李泌一听这哪是什么泼皮,明明是衙内啊!
    于是,李泌说道:“我说一句啊,李余,若是你打得过这泼皮,你敢不敢打?”
    李余想了想,说道:“敢。”
    “若是泼皮的帮手一起上,还放犬撒鹰呢?”
    “我------怕是要被他们打一顿吧。”
    众学子哈哈大笑,连李泌也笑了起来。
    笑声刚落,李泌就说道:“你该跑的。”
    众学子刚要发笑,李泌瞬间变脸,十分严肃的说道:“你应该跑,跑回来找这些师兄师弟,还有我,一起去打他们。”
    众学子愣了片刻后,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归属感。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面前矮桌上摆放的纸笔也是一样的,谁能说他们不是一家人。
    乞讨时,他们也曾拉帮结伙,可一旦讨到的吃食不够,或是遇到李余遇到的那种泼皮,他们的联盟瞬间就会瓦解。
    现在,李泌一句“一起去打他”,听着解气,听着舒服,听着像家人说的话。
    “小先生,今日你讲人字,单从字义上来讲,好像是一个人站直了便是人。可我觉得小先生另有他解,是不是想告诉我等,人和人相互支撑,方可如群山耸立,无人能摧?”
    李泌觉得员俶被举神童一点也不错。单从这望字生义上来讲,就要高出一般孩童。他对着员俶点点头,然后说道:“今日第一课,就从写人字开始。”
    看到学子们看着眼前的笔墨有些手足无措,李泌又说道:“员俶,行师弟之义,教他们研磨执笔。”
    员俶有些恼怒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李余身边。没办法,此人自持有贺知章举荐神童,在李泌筹办书院时跑的无影无踪不说,还对李泌邀他入学的事有些嗤之以鼻。
    最后,李承修亲自找了员修撰谈了一次,员俶才以帮忙的借口来了书院。李泌也不客气,他一来就给他挂上了零一四学号的校徽。
    员俶看到自己和那些学子一样戴着此物,可李泌胸前却没有,就问道:“你为何不戴?”
    李泌笑着如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枚校徽挂在了左胸处。校徽上没有编号,只有“青上书院”四字,且已经涂成了红色。
    “好好做事,以后也给你换成这种样子的。”李泌说道。
    李泌走出学堂,穿过中间的院子来到前院。走过前院学堂时,他听到里面甚是安静,就想走到门边看看里面的情况。可一转头,却看到父亲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那颗大树。
    李泌几步走到那里,稽首道:“李泌谢过父亲大人。”
    李承修没有理会五体投地般跪爬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他只是看着那棵树,那颗大树。
    许久之后,他才说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泌儿,为父好像知道你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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