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静流,风吹过之时,无声无息,冬至在众人忙碌之时悄然而至。
    窗外榕树树叶尚绿,清晨之时的露珠挂上,有白露凝霜的柔美之感,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流年无恙。
    这天是阿禧十六岁生日。
    起了个大早,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裙子。霁青色,长裙,微蓬松,穿在她身上,衬着她又白嫩又娇小。
    坐在床边时,静等着妈咪到来。
    从墓地回来之后,一连多日,阿禧都未见到妈咪。心中只认为她是在忙,阿禧便自己安慰自己。
    在等,静静地等着。
    窗外蝉鸣鸟叫,屋内静谧。
    坐得久了,阿禧选择在院子里等妈咪。
    她在想着今日生日会如何过,妈咪应该会带着她去外面玩,或许会在外面吃饭。
    旭日东升之时,柔和的阳光照在阿禧的身上,她坐在那里,青色的长裙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熠熠发光。
    阿禧有些困了,坐在吊椅上,有些无力地等着。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门外,一辆迈巴赫停在那里,男人在那里看着她。
    左进跟着渡哥一起来的,犹豫许久,还是开口:“渡哥,红香夫人是我杀的,阿禧小姐要怨恨,那便来怨恨我,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霍无渡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怨恨?你让她去怨恨你吗?”
    霍无渡仰了下脑袋,闭上眼睛,些许倦态,声音也透露着倦怠:“坐馆之位被我顶替了,任谁都会去想是我要当坐馆,前有弑父,为何不能有杀姐?解释吗?解释不通了,路走死了啊。”
    “可是……”左进微微低了头,“与红香夫人一方对战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为何要认下。”
    “阿进,发现了没,咱们自以为掌控全局,实际上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到现在了,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个掌棋人是谁我们还不知道。”霍无渡低笑了一声。
    “不管如何解释辨认,这一局,我们满盘皆输。”
    左进握紧了方向盘,“那个人一定是霍家的人。他了解霍劲柏的心思,知道你对他的怨恨,知道你设下局引诱霍劲柏上钩,了解红香夫人暗中的作为,甚至了解整个霍家。渡哥,这人我们肯定认识的,我们认识却不知道他是谁,我们……”
    “很危险,是吗?”霍无渡回了一句,望了眼院内独坐在那里的阿禧。
    他要她,想和她在一起,可偏偏这条路越走越歪。
    左进也跟着看了眼,“渡哥,我知你喜欢阿禧小姐,杀红香夫人的是我,你不用对她有歉意的。”
    霍无渡看了他一眼,废话已经不想再说了。
    “左进,霍红香是你的仇人,她害得你家破人亡,你杀她,没有错的。”
    顿了许久,霍无渡微微坐好,“错的是不该入了那人的局。”
    心里突然发颤。
    那人甚至连左进的仇人是谁都知道,那人就好像是独立于此世界之外,将所有人算在局中。
    他知道霍无渡前期藏拙,知道霍无渡故意闹事为了引霍劲柏入狱,知道霍无渡的计划,知道霍劲柏最在意什么,知道霍红香想为自己正名,可他偏偏从未出现,给人的感觉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前些天霍红香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想要做大毒品生意,和别人合作。而那人估计是早就知道,甚至可能就是那个人引导着霍红香向这条路走。当霍红香发现之时,已然来不及了,她又被人算计了。
    那个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不动声色地引发诱导所有人之间的矛盾冲突。
    前有霍无渡与霍劲柏之间的仇恨,霍无渡在今日才明白,他当众弑父估计也是那人的计划之内的。
    后有霍红香与左进之间的仇恨,以前左进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在霍红香进行交易被抓到时,他才知道,诱导他父母染上毒的是霍红香手底下的团伙,而他妹妹和阿禧一样,都是霍红香手底下的团伙作案。
    如此,那人诱导着左进在昨天的动乱中杀了霍红香,这便导致霍无渡一方的路被斩断,与霍红香一方交好的人开始讨伐霍无渡一方。
    虽说坐上了坐馆,可是面临的危险好像更多。
    在车上坐了许久,一盒的烟都要抽完了。
    霍无渡对于有人算计他这件事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想要了那小姑娘。
    期间,森北打来电话,告知霍无渡,阿禧的抚养权转让手续已经完成,从今日起,霍阿禧便是他的人。
    心中并未觉得多么的高兴,望向那独坐在院中的阿禧,不知道那小姑娘能不能承受的住。
    承受什么?最爱的妈咪死了,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妈咪是她的仇人,阿公是她的仇人,整个霍家都是她的仇人,可她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跟着他们姓霍。
    院中的阿禧快要睡着了。
    到了正午,太阳已经在头顶上方高高悬挂,照着她,有些软绵绵的感觉。
    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霍无渡扫了眼。
    来的人是霍红香的律师,陈通。
    听到敲门声,阿禧喜出望外,都忘了妈咪可不会敲门,妈咪带了钥匙的。
    打开门的那瞬,那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映入她的视线,看着和妈咪一个年龄。
    陈通穿着深蓝色的西装,黑色皮鞋,戴着金框眼镜,面容姣好,略显温柔。
    陈通看着阿禧,沉吸一口气开口,“阿禧小姐,我是你妈妈的律师,陈通。”
    阿禧先是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回:“陈叔叔,你来这里是有事情吗?我妈咪不在家的。”
    “我不找她,我来找你。”
    出于礼貌,阿禧把人请到了屋内,阿嫂给人看茶。
    陈通坐在沙发上,阿禧则坐在一旁。
    “阿禧小姐,我想先和你打一声招呼,希望你心情不要太激动。”
    阿禧是笑着的,“你说。”
    倒吸一口气,陈通认为这事早晚都得说的。
    “红香夫人于昨日死亡,尸体暂存在警署里。”
    骤然,屋内安静了下来,就连倒茶的阿嫂也跟着一顿。
    茶水洒在桌面上,发出“嘀嗒”声,正热着的茶壶还在冒烟,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声音是不大的,但是在这个屋内一片死寂时,就显得格外的响亮。
    阿禧听到了自己有些乱的心跳声,听到自己的声音些许沙哑,“什么?”
    陈通叹息了一口气,“红香夫人昨日在交易时被人举报,在警方依法逮捕之时,有新的一伙人冲出来,将红香夫人与警方打得措手不及,红香夫人在动乱之中被人所害。”
    阿禧问了句:“什么人?”
    陈通给出的回答很坚定:“是霍无渡一方的人。”
    屋内再次安静了。
    霍无渡已然走到了门外,听到了。
    所有人都认为是他要霍红香的命,是他将霍红香举报了。这也不怪别人,赶去的人确确实实是他的人,不过他当时不过是想劝诫霍红香,再和警方打好招呼,可这一去,便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被人当刀子使。
    这件事根本无法反驳、无法解释的。
    阿禧的眼眶骤然红起,声音那样的沙哑:“小舅舅?”
    珍珠大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砸落在阿禧的手背上。
    陈通给了解释:“来的人确实是霍无渡一方的人,也是他那一方的人先出手,而有人也看到了,红香夫人在游轮上时与霍无渡见了面,众人在外等了许久,等到霍无渡出来后,他们再进去时,红香夫人已经死了。”
    阿禧彻底怔愣。
    左进跟在渡哥身边,往屋里面看了眼。
    昨日是他和森北跟着渡哥进到屋内与霍红香谈条件的,霍红香交出阿禧的抚养权,霍无渡保住她,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从霍红香袒露的罪行中,左进得知自己的仇人是霍红香。
    替家人报仇,是左进一生的追求,在渡哥出来时,是他又进去杀了霍红香。
    霍无渡当时在门外看到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阿禧知道是左进杀了她妈咪的,她会把左进当作仇人,可是左进杀霍红香是为了报仇,阿禧知道的,阿禧到时候能恨左进吗?
    答案是不能的,阿禧知道左进的妹妹惨死,知道左进一直在寻找仇人,她无法去恨左进,她内心必然挣扎。
    所以,霍无渡替左进担着了,不能解释,为的是让阿禧内心少一些煎熬,去恨他,或许阿禧才有希望活下去。
    倏尔发现,这场局不光败了,还不能退出,还得继续受那人的掌控,此局的结局必然是死局,无解。
    屋内并没有哭泣声。
    阿禧在疯狂地摇着头,说着不信,捂着耳朵,“不是的,不是的!妈咪还要回家和我一起过生日,妈咪还在等着我,我得去找她,她一个人,很孤单的!”
    陈通上前想控制她,可那样小的人,这时的力气那样大。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找她,我要见她!”
    阿禧疯了似的破开陈通的束缚,向门那边跑去,可刚跑到那里,便看到了堵在门口的霍无渡。
    泪滴不受控制地坠落,心头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收紧之时,阿禧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猩红着眼,去看霍无渡,厉声地质问:“是你吗?杀我妈妈的是你吗?!”
    男人未说话,不反驳,那便是承认了。
    心脏彻底碎了,被针扎,被撕裂,被锤子捶打,一寸一寸,血滋滋外冒,心脏碎掉时,连缝合都缝合不了。破镜重圆不过是男人的屈服,女人的妥协,可是真当镜子碎掉时,一切都不可能重来的。
    那颗小心脏就那样碎掉了。
    香港冬至这一天气温不算低,暖和的,微风拂面之时带给人一丝丝倦意。
    阿禧冲开旁人的束缚,跑着,奔跑着,九龙一区十五个警署她都去找了。
    坐的计程车,搭不到车的时候就小跑着。
    汗水在挥洒,奔跑之中心跳不断加速,阿禧的心脏也不算好,可偏偏她一直在跑,从未停下过。
    九龙一区的警局里没找到妈咪,阿禧便搭车去其他几个城区。
    夕阳渐渐过来,照在她身上的残阳渐渐隐没。
    那样小的身躯,跑到警署里,和警察沟通,声嘶力竭地问着。
    待到香港的所有警署都找遍时,她瘫倒在地上,大榕树树立,月光穿过树叶,挥洒至她身上,月光的形状是树叶之间的缝隙,一点一点的,碎了的光给小姑娘的身子渡了一身银丝。
    那辆迈巴赫在远处停着,跟了小姑娘一路,看着她摔倒,看着她重新站起来。
    阿禧抬头望天时,皎皎的月光映入她的眼帘,一轮弯月,纯洁温柔,又清又冷,淡淡的,月亮清辉在乌云周边映射,笼罩着寂静无声、那般朦胧的夜。
    夜晚是静谧的,男人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重。
    阿禧侧过头望他,嘴唇已经发白,泪水已然干涸,“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害我妈咪?”
    霍无渡内心在挣扎痛苦,明知道真相,却不能解释,不能辩解,他总算是知道为何有人会喊“有苦说不出啊!”
    男人微微弯腰。
    一缕清柔的月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二人身上。
    霍无渡把人扶了起来,替她擦着眼角的泪,将她脸上被泪水、汗水浸湿的头发向后拨弄。
    一旦认下这个罪名,他便注定要成为别人的棋子,可是能不认吗?不认的话,要阿禧如何活下去。
    冷冷地开腔,说出最伤人心的话:“霍阿禧,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东西吗?她不能花时间和你相处,却还要霸占着你,我眼红啊,我想要你,不杀她,我怎能得到你?”
    阿禧一顿,全身都是麻木的,不敢信霍无渡说的是什么话。
    男人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带到了车上。
    若是要认下罪名,成为她的仇人,他不玩强制的,他又该如何得到她?
    坐上车后,霍无渡便将抚养权转让的文件递给了阿禧。
    他在她耳边说着话:“霍阿禧,即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看着阿禧的侧脸,看到她睫毛微颤,他伸手掰过她的脸。
    男人的话落在了阿禧耳中,阿禧彻底僵硬住。
    “不是想让你做我的女儿,而是想和你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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