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琨看着手上这宛若艺术品的毛茶,即十分惊喜,又感觉痛心。
    惊喜,是为了这散茶的质量,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痛心,便是为了这明珠暗投,活活被原料糟蹋了的手艺!
    若是用夏天头次采的二水茶,在配以这没二三十年炒茶经验,根本无法积攒出来的手艺,冯琨甚至觉得最后的成茶,比那些所谓的贡茶、礼茶也相差不多了!
    “我去,你瞎啊,没看见这茶都发霉了么?”
    纹身黄毛看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将烟夹在手里,斜着眼睛盯着冯琨。
    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
    冯琨走南闯北多年,大大小小的场面见得多了。
    本来他也没打算管这事,毕竟世间不平事那么多,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连手里键盘都不拿一个,哪里管得过来。
    但却是一个细节,让冯琨最后站了出来。
    晒干后的毛茶,只能算是生茶,最经不起受潮、窜味,所以讲究的茶农都会选择竹筐、木箔,这些具有纤维自然气息的器皿。
    蛇皮塑料口袋、水泥地,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所以,这偌大的集市里,其他茶农都有些随意用的是方便、结实的蛇皮口袋,唯有易寒用的是竹筐装茶,落在冯琨的眼里,就格外显得特别。
    再说了,他也不是本地人,车屁股一拍,即便事后这些混混想找他麻烦,也无从找起。
    “二十块一斤?囊们这么贵,这人脑壳有毛病啊?”
    不少人听到这远超普洱市场价的价格,纷纷凑拢了过来,也有几个过路的茶商,本还疑惑不解,不愿意沾惹这几个寻事的混混。
    但当发现竹筐里茶叶的质量后,脸色慢慢变得有些凝重。
    “小兄弟,这茶还有没得,我出二十二!”
    “呵,这样,老铁,将当交个朋友了,我出二十五!”
    几个外地的茶商同样发现了这些普洱毛茶背后,超乎寻常的炒茶技艺,肚子里打着算盘,口里说个不停。
    “我,我,我去,这是什么情况?”
    几个黄毛本来来者不善,此刻居然被这些茶商和看热闹的人挤了出去,叼着的烟都揉得皱巴巴的。
    纹身黄毛阴狠的扫了眼人群后的易寒,吐了口带痰的口水,不甘心的带着自己几个小弟离去。
    “嘿,兄弟,可是我先……”
    冯琨见突然多出了这么多竞争对手,有些着急,尤其是那个出到二十五的家伙,明显就是冲着这份手艺去的。
    他手里的资金本就捉襟见肘,还真喊不起价来。
    易寒看过冯琨,脸色有些平静,向一旁有些失神的老烟叔说道:“烟叔,接你秤用一下……”
    老烟叔嘴里就一直叼着烟杆,烟灰中几颗火星子闪闪烁烁,正平稳的燃烧。
    “啊?”
    老烟叔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慌慌忙忙的从塑料口袋底摸出一根杆柄被磨得发亮的铁秤。
    “毛重二十一斤四两,算你二十一斤。一共420元。”
    易寒将竹筐朝冯琨面前推了推,冯琨喜出望外,一拍裤兜,接连数钱道:“好好好。”
    趁着冯琨数钱的间隙,老烟叔从竹筐里捻出一小撮毛茶。
    一捏、一闻,末了还放进嘴里嚼了嚼,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复杂。
    有回忆、有辛酸,还有淡淡的落寞。
    “烟哥儿,咋回事?给我瞅瞅?”
    几个本地茶农本就如好奇的猫,心底痒痒的,议论纷纷,此刻接连从老烟叔手里夺过毛茶。
    然后,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是些秉承祖业,靠茶吃饭的茶农,几十年来手指缝里不知滑过多少根普洱茶,对于普洱的脾性、工序就如同吃饭喝水。
    可现在,他们都不敢说自己几十年来做出的最好的茶,就一定比手中的茶好。
    若是非要鸡蛋里挑石头,那就只有那成色不大好的茶叶原材了。
    一些人茶商见买卖不成,不死心的追问道:“小兄弟,这茶是你家长辈做的吧?我做东,约大家出来吃顿饭啊?”
    虽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一说法,但做茶这个行当,最最看重的还是与普洱茶朝夕相处后,结识的默契。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键,都需要岁月去熬。
    年轻即是优势,同样也是劣势。
    自然,他们下意识的就朝可能性最大的方向联想了。
    易寒没管这些事后诸葛亮,径直从冯琨手里接过茶钱。
    不管是出于前来后到的买卖原则、还是出于冯琨为自己解决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易寒都没有道理选择价高的买家。
    “咦?”
    冯琨本还有些惊喜的双眼无意中看到易寒接钱的手。
    肤色偏暗,五指瘦长,有几道陈年的伤疤。
    而在指甲缝隙之间,却有属于普洱茶特有的荼青,更有被高温分解后的焦黑。
    这些荼青不宜被水洗掉,但却会很快自然脱落。
    大概,就是四五天的时间。
    而这,恰好和冯琨脚下这些毛茶的制作时间暗暗吻合。
    莫非……
    一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的猜想在冯琨心底浮现,他突然试探性的问道:“小兄弟,我有个来钱门路想找你合作,你觉得怎么样?”
    易寒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说看看。”
    难道是真的?!
    冯琨心跳有些加速,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了,谁知此刻嗓子眼居然有些干燥。
    其他茶商都不是傻子,都听出了两人话里的意思。
    这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是那炒茶人?
    一时之间,其他茶商纷纷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冯琨舔了舔嘴唇,说道:“我自己承包了十多亩茶园,就缺个炒茶的师傅,你要是愿意,工资我们可以谈谈!四千,四千怎么样?”
    专业炒茶?
    工资可以谈谈?
    不!不用谈了!
    四千啊,足足是自己当导游工资的两倍!
    看模样,还可以向上抬一抬!
    难道自己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淫荡生活,就要拉开序幕了?!
    易寒想都没多想,下意识的道:“那当然……”
    话到口中,戛然而止。
    一股突然的失落感直直撞击在易寒心底,越沉越深,充斥了易寒的整个心神,宛若失去了某种对他生命而言,最为珍贵的东西。
    跟当初面对余社长的为难,差点辞职的感觉一模一样。
    就好像一旦他答应了,那关于旅行区的金手指便会离他而去,寒流也会消失。
    他易寒会坠入凡俗,不再超然。
    “不,不用了,那啥,我工作也挺忙的……”
    易寒突然挺直了腰杆,言辞凿凿的果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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