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肃冷,从蜘蛛网般的玻璃窗中钻了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摇曳曳。
    借着那缕昏黄的光线,我看清了屋内的摆设。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储物室,被老奶奶当成了自己的寝居。
    墙边放了一张铁架子床和一把竹椅,角落里堆满了生活用品,木桌上还有一些没画完的黄色符纸。
    安言昊突然“咦”了一声。
    我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安言昊目光凝聚在老奶奶的脸上,喉结微动,“你有没有发现,她长得有点像,像……”
    他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点问题。
    刚才室内漆黑无比,我没能看清楚那老奶奶的面容。
    现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张苍老而布满褶皱的脸让我不由心惊……
    她长得竟有点像老年般的柳若湘!
    尤其是那双柳叶弯眉与杏核大眼,除去岁月的雕琢后,简直如出一辙。
    老奶奶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音色沧桑而泛冷,“不必看了,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是柳若湘的亲妹子,曾经的柳家四小姐,柳若珍。”
    我和安言昊面面相觑,柳家的人不是都已经死光了吗?
    这个柳四小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柳若珍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这事还得从九十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们柳家在省城的势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连小日本都得忌惮三分!
    他们想在东北修铁路,建医院,挪用的还是我们柳家的钱库和人力。”
    安言昊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句,“搞了半天,这不就是汉奸么!”
    我瞪了他一眼,“你想跟那些小纸人一起飞吗?”
    安言昊立刻做出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蹲在旁边装哑巴。
    柳若珍斜乜了我们一眼,继续说道,“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厉害,我们柳家反而以生女为荣。
    柳家的男儿不值钱,可以像猪狗般随意践踏。
    柳家的女儿却是至宝,从一出生便养尊处优,穿金戴银。
    只因女儿可以给柳家带来荣华富贵,每一个女儿都是我父亲的摇钱树!
    他分别把我的几个姐姐嫁给了当时的军阀统领和富商,换来高昂的聘礼,但她们都和三姐柳若湘一样,自尽而亡。
    我出生时,大姐就已经不在了。
    我对二姐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她出嫁前一晚,拉着我和三姐的手哭了一整夜。
    她劝我们,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逃离柳家,再也不要回来!
    那时候我太小,还说让二姐嫁人之后常回来看看我们,可二姐和三姐却都哭丧着脸。
    次日一早,大红的花轿将二姐抬走,轿帘落下的那一刻既是永别……
    后来我才知道,在那个年代,红嫁衣一穿,半点不由人。
    我六岁时,三姐与保镖阿晨的私情被父亲发现,阿晨被赶出了柳宅。
    三姐被关在厢房里不得外出,但她还是很开心,整日笑着对我说,半年后阿晨哥肯定会来接她!
    她给自己绣了一件非常好看的嫁衣,准备和阿晨结婚的时候穿。
    可那日我路过父亲书房,偷听到他和手下之间的谈话。
    父亲想让三姐死了这份心,要让人尽快处理掉阿晨,绝不能让他再回柳宅!
    我想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三姐,父亲却发现了躲在门后的我。
    他给我买了根糖葫芦,试图封住我的嘴。
    还说那个阿晨不是好东西,三姐如果跟了他只会过苦日子,而且我将再也见不到最疼爱我的三姐了!
    我自然不想让三姐去过苦日子,更不想让三姐离开我,于是我吃了那根糖葫芦,便把这事忘掉脑后。
    三姐坐在阁楼的窗口旁,从春天盼到秋天,最终等来的却是同样一顶大红花轿。
    我问她,你是不是会跟二姐一样,上了轿子就再也不回来了?
    三姐摸着我的脸,悲戚的笑容里还有那么几分释然。
    她对我说,‘阿珍,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离这四方天井,替姐姐们好好活……’
    说完,她穿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口中喊着阿晨的名字,一头撞死在了迎亲的花轿上。
    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为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感到后悔。
    如果我把真相告诉了三姐,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狭小的房间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能代替当事者回答她。
    安言昊听得唏嘘不已,“包办婚姻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业障!”
    我轻叹道,“人人都害怕鬼新娘,还不是因为做了太多的亏心事,无法原谅!”
    柳若珍阖上双眸,松弛老态的眼皮微微颤抖,“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终了,谁知却又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后来柳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追问。
    “三姐死后不到半年,那孙家的少爷也因病去世。
    他生前呆呆傻傻,没有哪户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
    孙家为了给他定桩婚事操了不少心,选来选去,只有我那见钱眼开的父亲肯同意。
    可惜三姐还没过门便自尽了,导致那孙少爷至死仍是个光棍!
    孙家心疼儿子,不想让孙少爷死了还做个孤魂野鬼,便以重金诱惑我父亲,让三姐和孙少举行阴婚!
    我父亲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但架不住孙家给的实在太多了,于是派人把三姐的棺椁从墓地里挖了出来。
    孙家不知从哪请来一位神婆,神婆选好了黄道吉日,要把我三姐‘嫁’到他们孙家去。
    婚礼那天,孙柳两家全体缟素,满屋白练飞舞。
    明明是结婚,却搞得像送葬一样。
    两副棺椁四敞大开的放在堂前,看到三姐的森森白骨,我哭得止也止不住。
    神婆嘴里念念有词,用刀割开一只公鸡的脖子,把血洒在了三姐白骨上。
    这时便出了事……
    一阵狂风袭来,满屋白练竟像有了生命一样,相继缠住孙柳两家人的脖子,全部吊在半空中。
    我父亲像着了魔一样,夺过神婆手中的菜刀,向自己的大动脉砍去。
    鲜红染红了整个礼堂,神婆面露癫狂,大声喊道,‘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孙柳两家人死的死,疯的疯。
    最后只剩下我,站在三姐的棺材旁,哭着问道,‘三姐,是你回来了吗?’
    回答我的只有呜呜风声,可我闻到那风里带着一股阴森腐朽的味道,仿佛是从幽冥里吹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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