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浑浑噩噩地跟着父母回了家。
    一路上她都在想,原来梁牧之是这样看待她的,也难怪他会说乖乖女很无聊,他那人活得恣意,又爱冒险,她这性子对他来说确实乏味。
    但,她和他一起长大,二十多年啊,他当众这样说她,就没想过她有多难堪窘迫吗?
    又或者,他是故意的,他原本就看她很不顺眼了,觉得她伤害了陈婧,又泄露了他的秘密。
    她不得不承认……如果这是他的反击,那确实有效。
    许何平本来就觉得她是个废物,现在梁牧之当众一脸嫌弃说不要她,在他们口中,她好像一无是处。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为什么最亲的人都那么厌恶她……
    一回到家许何平就和赵念巧吵起来了。
    许何平指责赵念巧在关键的时候不知道做推手尽快敲定许栀和梁牧之的婚事,赵念巧骂许何平想要卖女儿想疯了。
    许栀默默地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然后就躺在床上睡觉,一个下午都没下去。
    到了晚上,许栀醒来,很不舒服,头昏沉沉的,肌肉酸痛。
    她忘了吃感冒药。
    她躺在床上,头晕脑胀,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但是却没有起身去找药。
    赵念巧端着饭菜上楼,敲门进来,见许栀恹恹躺在床上,她放下饭菜过来。
    “牧之那孩子被惯坏了,你也知道,就别计较他说的那些话了,不然徒惹自己生气……”赵念巧话没说完,看到许栀面色潮红,伸手往她额头摸,“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许栀额头滚烫,气息也弱,“好像是。”
    赵念巧说:“肯定是发烧了!这么烫,我去给你拿退烧药。”
    “我有药,”许栀说:“我等下就吃。”
    “之前就感冒了吗?”
    许栀“嗯”了一声。
    赵念巧说:“药在哪?我给你拿过来。”
    许栀指了指书桌上的纸袋。
    赵念巧给她拿药倒水,她将药喝了,又躺了回去。
    赵念巧没走,坐在床边叹口气,“你是不是还因为牧之那话难受呢?那孩子也是,说话嘴没个把门的,以前我看你们形影不离关系好像挺好的,没想到他是这么看你的。”
    “他喜欢陈婧那样的,”许栀忽然诡异地笑了下,“我告诉我爸他和陈婧的事,是为了让我爸死心,没想到这消息反而帮了我爸,现在梁叔叔居然真的要我和梁牧之结婚。”
    赵念巧愣了愣。
    她敏感地觉察,此刻的许栀和平时有所不同。
    “但是因为我泄密,梁牧之更讨厌我了,”许栀继续道:“如果真的结婚,以后会怎么样,我都能想得到,我爸也想得到,但是他不在乎,有时候我觉得……”
    她忽然侧过脸,睨着赵念巧,“妈,你说得对,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赵念巧心口被刺了下,面色微白。
    这确实是她曾经对许栀说过的话。
    二胎流产后的那几年,许何平成天没事找事地骂她,她每天喝中药甚至去拜什么送子娘娘,还是没法再怀上,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许栀那时年龄还小,正是喜欢粘着妈妈的时候,但她当时看着这个女儿就很烦。
    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这样许何平就不会一直挑她毛病,她也不用喝中药,不用找各种偏方……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
    所以许栀粘过来,总被她骂。
    有时候她吵不过许何平,会将怒气发泄在小小的许栀身上,有一次,许栀帮佣人端中药给她,她刚刚和许何平吵过架,正是烦躁的时候,看到许栀端药来,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她一扬手,许栀手中的药碗被打翻在地上。
    碗应声碎裂,滚烫的药液飞溅,穿着夏天短裙的许栀腿被烫到,惊叫着往后退。
    “你知道这药干嘛的吗?”赵念巧问她。
    许栀懵懂地摇头,因为被烫到的地方疼,她眼底沁出泪花。
    赵念巧想说这药是调理内分泌助孕的,但是许栀哪里会懂?她还太小了。
    对着个什么都不懂,根本没法沟通的小孩,她更是有气无处撒,“不知道你凑什么热闹?为什么我生出的偏偏是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我就不用受这罪……你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小许栀面色惨白,眼底有眼泪,有困惑不解,也有难过。
    后来,她就不太粘赵念巧了,怕挨骂。
    不过那时候好歹还是抱有希望的,所以后来就学得很乖很乖,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顶撞长辈,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就算被训斥了,也只是低着头,自己掉眼泪。
    这是她在这个家的生存之道。
    赵念巧毕竟是当妈的,对女儿其实不是没有过心疼,但她因为生孩子这点事儿遭了不少罪,最后结果还不理想,她找谁说理去?
    她沉默片刻,才说:“栀子,有时候,人的命运……”
    她顿了顿,“其实很难真的由着自己掌控,妈就是这样,虽然努力过了,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妈知道你对妈和你爸爸都有抱怨,可是抱怨改变不了任何事,你懂吗?所以计较过去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许栀闭上眼,眼底一片温热。
    这就是赵念巧能给她的了,赵念巧会找她,也会温言软语和她说话,然而当她提起过去,赵念巧只会选择劝她翻篇。
    仿佛她那些苦难不值一提。
    赵念巧无法安抚她的心,这就是她的母亲,或许对她有点爱,但不多,不会体恤她的委屈和难过。
    “不过,妈希望你以后过得好,所以和牧之这婚事,看你自己吧,”赵念巧又道,“牧之那样子,就是结了婚他可能也要闹得鸡犬不宁的,我真是受够了成天吵架的日子了。”
    许栀深吸口气,“妈,我能不能去国外念书?”
    她还是试探性地问了。
    赵念巧一怔。
    “我想出国深造,”许栀睁开眼看着她,“你会支持我吗?”
    许何平肯定不会支持她,赵念巧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人。
    赵念巧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许栀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良久,赵念巧说:“栀子,其实……咱们家这房子,已经被抵押出去了。”
    许栀愣住了。
    “那笔贷款去年年初就已经投入一个项目,但是没能回本,”赵念巧解释,“现在公司完全是资不抵债的情况,别说我,你爸手头也未必有足够你出国念书的钱……咱家现在,差不多就是个空壳子。”
    赵念巧语气有些苍凉,“不是妈不想支持你,确实是没钱。”
    许栀没想到家里已经困窘到了这种地步,她问:“那如果还不上钱,会怎么样?”
    赵念巧垂下眼,“银行会把这房子收了,你爸现在在尽力保房子,这是咱家的脸面,但如果后续的资金跟不上,这脸面也保不住,所以他着急,才会不择手段,非要你嫁给牧之,这样有梁家亲家这关系,银行那边也好说话一点。”
    许栀明明体温很高,但背脊又开始发冷,她问赵念巧,“那万一……房子被收了,咱们去哪里?”
    “不知道,”赵念巧苦笑道:“以后的事,我不敢想。”
    许栀没食欲,赵念巧最终将端上来的饭菜又端走了。
    房间恢复安静,许栀侧躺在床上,蜷缩起身子,像毫无安全感的婴儿。
    不如答应这门婚事吧,她有一阵想,算是还了父母的生养之恩。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孝顺,她骨子里种下的烙印,是永远不能弃父母不顾,而现在面前能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嫁给梁牧之。
    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她想起了梁锦墨。
    她想起那个夜里,他步履匆匆出去买药,哪怕她睡着以后,他也在旁边守着她,从未离开。
    没有人这样守过她,赵念巧也只会拿药给她而已。
    她想着,眼泪终究还是滑落眼眶。
    她好想他,她真的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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