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幻境消散,卫渊心神回归,就看到武测大殿里一片鸡飞狗跳,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瘫在地上发抖,身下湿意渐渐扩散。
    一片嘈杂中,不远处忽然拔起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软糯,说不出的好听:“骑猪的王八蛋,我跟你拼……”
    卫渊偷偷望去,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孩,如同水玉化成的娃娃,美的不见一丝瑕疵。她似乎刚刚清醒,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但她发现周围考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后,瞬间变得安静,小脸上甚至还流露出惊慌和后怕,让人一看就特别的心痛。
    这个女孩,卫渊当然有印象,就是硬挡了他一枪的北方青队主将。只是后来卫渊发现她没死,又过去补了一枪。
    此刻看着女孩泫然欲滴的神情,卫渊不免有了一点愧疚。不过愧疚归愧疚,该补的枪还是要补的。
    道长看着一群吵闹的孩子也是十分头痛,赶紧把众考生轰出殿外。
    卫渊慢吞吞地起身,先等那鹅黄衣裙的女孩离开,这才混在人群中向殿外走去。只是虽然没被女孩认出来,但还是有别人识破了他。
    眼看就要走出大殿,李治忽然从旁边阴影中转出,拦住了卫渊去路。
    卫渊心中一凛,静候李治开口。不过李治不说话,但也不让路。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其余考生纷纷从两人身边走过,离开大殿,转眼间大殿里就剩下李治和卫渊。
    道长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门外,背对对峙的两人。
    李治死死盯着卫渊,眼眶就慢慢有些泛红。他咬着牙,说:“奇耻大辱,我李治绝不会忘!有种就报上名来!”
    到了这份上,卫渊自不能退缩。再说在幻境中两人已经交过手,有天地狂徒在身,卫渊觉得收拾李治也不过是一两招的事,当下就道:“卫渊。”
    李治喝道:“好,卫渊,我记住你了!这次是你赢了,愿赌服输,我输得起!但你不过是虚长几岁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李治,今年才八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怎么输的我就要怎么赢回来!”
    说罢,李治转身冲出了大殿,等到了无人处,才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
    武测已经结束,评议殿中硝烟方起。
    众评议脑中此刻全是一团浆糊。如此局面,谁都没有想到。要不是几位评议提前结束了武测,卫渊恐怕要把所有藏在密林草丛里的漏网之鱼也一一翻出来干掉,才肯罢休。
    几乎所有预定了仙宗以及洞天名额的考生都是寸功未立就被卫渊灭杀,那些多少有些功绩在手的都是普通考生,不是前锋就是斥候,那点零星功绩也就值个一分两分。
    眼下局面就是,如果严格按照章程考评,那除了卫渊之外,其他人都是零分。
    年长修士首先张口:“怎么评分,咱们得好好议议。”
    老儒张口便道:“我认为第一当是李治!他身为黄队统帅,率队剿灭青队不说,到最后中军精锐还保存完整。小小年纪就显露帅才,他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年轻修士冷笑:“青队是他灭的?您老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暗疾?”
    老儒面不改色:“青队是卫渊灭的,卫渊乃是黄队之人,李治身为黄队统帅,队中任何人立了功劳都是他的功劳,此事古来如此。自然,卫渊厥功甚伟,可并列第一。”
    年轻修士气极反笑:“那黄队之过呢?是不是也该算李治头上?”
    老儒理所当然地道:“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年轻修士气得双手颤抖,可是斗嘴实在斗不过刘思古。老儒半生都在和人理论,年轻修士年轻气盛,又要面皮,吵架哪是老儒对手?
    扶风道人插口道:“章程只分青黄两队,可没有统帅之说。就算黄队有统帅,凭什么是李治而不是其他人,难道就凭他是惠恩公的儿子?”
    没想到老儒朗声道:“就凭他是惠恩公之子!就凭崔瀚王全拥立!”
    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立刻就把扶风道人堵了回去。
    谁都知道高门望族实力深厚,有七姓十三望之说,最靠前的几家甚至不在仙宗之下。在这等统考武测中,想要领军,确实只凭出身就够了,也只能凭出身。宝芸领青队,李治领黄队,都是如此。分队说是绝对公正,其实也有玄机,不管怎么分,宝芸李治都不会分到同一队。
    这些扶风道人自然晓得,但是老儒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说出来,瞬间就让扶风道基都有些躁动,脸色黑如锅底。
    老儒继续道:“这烂摊子总得收拾。不管别人怎样,老夫笔下就是李治三十。”
    此时中年儒生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道:“方才武测大家都看到了,青队覆灭在先,李治治军有方,临危不乱,又身为黄队首领,理当评三十分。”
    年轻修士冷笑道:“李治连败两阵,也叫治军有方?青队覆亡跟他有个毛的关系?要不是卫渊,哼,宝小姐早就灭他几个来回了!李治要是能得三十,我家小姐岂不是可以得五十?”
    中年儒生道:“卫渊可是黄队的。”
    年轻修士反唇相讥:“人家不是也把黄队灭了?”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中年儒生和老儒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误伤同队,评价确实应该酌情降低。”
    这话说得油滑,年轻修士却不肯放过,追问道:“那你们打算降低多少?”
    两个儒生心中暗骂,但张生就在旁边看着,这个问题可不能乱答。中年儒生根本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道:“宝小姐青队覆灭,自身又寸功未立,按章程应是零分!”
    “放屁!”年轻修士勃然大怒。
    转眼之间,众评议又吵成一团,反而把张生冷落了。不过谁都知道吵架没有意义,于是话不投机的情况下,只能各自评分。
    张生没动面前的名录书册,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
    老儒刘思古率先提笔,直接写下李治三十,然后写下的第二个名字是卫渊。名字写完后,他思忖良久,下笔如有千钧之重,先写了个二,笔在空中停留片刻,最后又添了个十八。
    看到这里,年轻修士就心下冷笑,暗道这老东西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仙剑当头,终究骨头也没那么硬。
    年轻修士也提笔,先给了宝芸三十,然后就是李治。年轻修士没有客气,直接给了十五分。
    等他给完李治分数,忽见老儒抬头,向自己望了一眼,然后提笔写下:宝芸,一。
    中年儒生此时也如梦方醒,一扫刚刚的迟疑不决,同样写下:宝芸,一。
    年轻修士目瞪口呆。
    他望向周围,和尚则写了卫渊三十,宝芸和李治都只给了三分,此刻正忙着给其他人评分,多是一分两分。年长修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给宝芸和李治双双打了二十五。
    扶风道人评卫渊三十,宝芸十,李治五。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给了二十分以上的,很明显这几个就是他需要照顾的世家了。
    其实分数高低并不重要,相对分差才重要。年轻修士这时才知道自己还是稚嫩了,就应该拖到最后给李治一个零分。只是落笔无悔,写下的分数就不容更改。
    评议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和尚之外,分数高低大抵已经和武测表现无关了,各人都开始撕破脸皮,赤膊上阵,再不遮掩。
    张生安静看着众人表演。
    就在此时,一道水色光华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殿中石碑上。水色月华细如发丝,却给所有人无穷压力,如面渊海,如临大日!
    一众评议连思绪都被冻结,然后就看石碑所有名字隐去后重现,每个名字后都有相应分数。排在榜首的赫然是卫渊,二十五;然后是宝芸三分,李治两分,其余人少许一分,绝大多数零分。
    殿中响起了一个高远苍凉的声音,轰轰隆隆,只知自高处来:“这是公正!”
    随后石碑上的分数如冰雪般融化,又出现新的分数,就是每个人都给加上了二十分。最后卫渊是四十五,宝芸二十三,李治二十二,余者依次排列。
    “这是给你们各家留点颜面。”
    几位评议噤若寒蝉,不敢做声。真君发话,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每一位真君都是擎天之柱,足以凭空撑起一个中等家族,即使如宝家、崔家这样的千年高门,对真君也要客客气气。何况那道细细月华即使在真君中也是大为有名,毕竟能身兼天青、水月两殿殿主的,在太初宫内也仅有一位。
    随后那道声音转为严厉,斥道:“太初宫评议张生肆意妄为,羞辱同僚,虽事出有因,但亦须严惩!”
    顿了一顿,那声音方道:“……责张生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众评议心悦诚服,看不出一点异样。
    空中高处,一个笼罩在水色月华中的身影道:“几位都是老朋友了,如有异议,咱们可以再理论理论。如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他周围还有几道巍峨身影,个个气势不凡。有两人微微颔首,另外两人却是哼了一声,不作表示。这两人一作儒生打扮,只是手中折扇好端端地短了半截,另一位作修士装扮,满身宝光,显然身上都是有名法宝,只不过璀璨法袍少了只衣袖,显得有些突兀。
    五人中三人同意,两人不作表示,此事就此定下,统考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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