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赵军赶到新安,叛军也到了。
    在关下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杀气滔天。
    攻陷长安后,叛军得到补给,早已今非昔比,不仅有盔甲,还有骑兵、弓箭手。
    站在最前的五千甲士,人人手持一丈长的巨斧,寒光闪闪。
    两边都风尘仆仆,远来劳顿。
    秦汉以来,函谷关有三道。
    一在弘农郡湖县,被称为秦关。二在湖县之北十里凭黄河处,是为魏关。其三便是新安,是为汉关。
    新安也是崤函道上最后一处关卡,背后便是洛川。
    望着高耸而坚固的关城,李农很庆幸自己的决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驻军轮流休整,不得擅自……”
    话还没说完,关下忽然烟尘滚滚,杀声大作。
    五千余巨斧甲士扛着简易长梯向前,一些人将巨斧挂在背后,掏出弓箭,向城墙上射击。
    “杀回邺都!”声音中蕴藏着无尽的愤怒。
    高力禁卫人人擅射,准头极佳,城上守军很多被射中了面门,一击毙命,周围人尽皆胆寒。
    守军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杀!”
    吼声越来越近,极度疯狂。
    很快便有人攀上城墙,巨斧挥动,血肉与甲片齐飞。
    每个人都化身魔神,不知疲倦,亦不畏死亡,更有甚者,迎着赵军的几十杆长矛撞了过去,自己被刺成了筛子,血洒城墙,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狂吼:“杀回邺城!”
    身后的袍泽更加疯狂,人人奋勇向前,巨斧抡动起来,赵军惨叫连连。
    一个照面,赵军就被打蒙了。
    自十一年前羯赵棘城惨败之后,又经历密云山惨败,凉州三败,羯赵开国以来的精锐挥霍殆尽,新招募的士卒,没有经历恶战,自然不是高力禁卫的对手。
    众将尽皆胆寒,羯人大将张贺度自恃英勇,率百余亲卫甲士向前。
    乱斧劈下,一个回合,死伤近半,张贺度本人都被砍了一斧头,被亲卫拖了回来。
    乞活大将张良驱长矛手迎战,狭窄的城墙上两三丈的长矛反而施展不开,叛军远则弓箭射之,近则大斧劈之,一丈长的巨斧大开大合,纵横劈砍,长矛手一败涂地。
    高力禁卫愈战愈勇,激战两个时辰,逐渐占领了大半城墙,将赵军挤了下去。
    慌乱惊恐之中,赵军自相践踏,建制被打乱,各自为战,更加不是叛军的对手。
    “大都督,新安大势已去,当退也!”张良一身是血的挣扎回牙纛之下。
    “此战若败,吾有何面目见天王矣?”李农满脸惨白,定下据关而守之策,并非是他心虚,恰恰是对赵军战力有清醒认知。
    只是没想到高力禁卫凶悍如斯,根本不可以常理揣度。
    这是一群疯子,一群渴望复仇的嗜血疯子。
    李农“锵”一声拔出长剑,眼神几度闪烁,咬牙道:“退!”
    但此时想退也不可能了。
    两支叛军一左一右,劈波斩浪一般朝着牙纛杀来,沿途飞起无数手臂、头颅……
    而后方拥挤不堪,欲退而不可得。
    正手足无措时,城墙上杀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左手长戟,右手两刃矛,挥战在前,戟矛所过之处,翻起阵阵血浪。
    不可一世的高力禁卫攻势为之一扼。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将
    区区两三百人,硬是挡住了千余高力禁卫的攻击。
    城墙上血光如潮,残肢断臂与尸体滚滚而下。
    “石闵在此,贼军速来受死!”其人血染重甲,呼喝如雷,手上戟矛不曾停歇,逆步向前,周围赵军士气为之一振。
    仅凭这三百余甲士,反杀入敌阵之中。
    人头滚滚,惨叫连连,竟无一人等抵挡其半步。
    这一刻,石闵之勇武深深烙进赵军心中。
    形势似乎有所逆转。
    然而杀向李农牙纛的是两路人马,左面为石闵抵挡,右路却畅通无阻,宛如一记闷拳,攻入赵军腹心。
    整个战场也就石闵所部数百人还在激战,其他人则争先恐后向城外逃去。
    李农目光复杂的望着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的石闵,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他的劝谏。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右路的高力禁卫依旧势入疯虎,长驱直入。
    军心早已崩溃,绝非石闵一人所能挽回。
    “退。”李农长叹一声。
    而这道命令,也等于抛弃了还在血战的石闵。
    好在高力禁卫经过两个时辰的血战,也到了强弩之末,赵军逃出城后,并未追击。
    李农望着渐渐淹没在血色与暮色中的新安关城,莫名的惆怅起来。
    一半是为石闵,一半是为羯赵的命运。
    这一战,邺城已经抽掉了大部分的兵力,一旦突破洛阳,天下还有何人正面能撄其锋?
    那么枋头蒲洪、滠头姚弋仲必将借此战而崛起。
    他们崛起,李农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周围乞活将董闰、张温、蒋干、高开皆一脸颓然之色。
    “大都督……此地不可久留。”张良劝道。
    李农振作精神,转身上马,回头再望了一眼新安,石闵应该是战死了,更是不知如何向石虎交代。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嘹亮的战马长嘶声划破夜色,犹如龙鸣,紧接着,一片血色中,一骑飞奔而出,左手长戟,右手双刃矛,身后追出百余骑,从城门一直且战且走。
    战马每奔动十余步,便有一名贼骑被刺落马下。
    此骑并非他人,正是石闵。
    在城墙上步战时,已然勇冠三军,此时得战马之力,如虎添翼,仿佛一尊血红杀神,戟矛挥动,劲风飞扬,百余叛军骑兵犹如风中落叶,半炷香的功夫,十余骑被刺落马下。
    叛军大怒,紧咬不放。
    石闵本已杀出,见敌骑在后弯弓搭箭,复又杀回,力斩数人。
    叛军胆气尽丧,竟然不敢追赶,就这么望着石闵脱身而去。
    石闵矛戟脱地,策动战马缓缓走到李农面前,一人一马被染成鲜红颜色,血水顺着马蹄低落。
    暮色沉沉,最后一抹夕阳洒在他身上,宛如神灵一般站在赵军面前。
    目光向左,张贺度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周围羯将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目光向右,张良、董闰、张温、蒋干、高开等乞活将尽皆胆寒,连头也不敢抬起。
    “永、曾……”就连李农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石闵翻身下马,拱手一礼,“闵拜见大都督!”
    李农扶起石闵,却不知说什么。
    残军乘着夜色退走。
    比及天明,出征时的十万大军,只剩下五万余人,折损近半,其中一万五千人是张贺度率领的羯人。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足五千,绝大多数见叛军凶悍,都乘乱溃逃了。
    石闵的浴血奋战,对战场态势影响甚微。
    大都督是李农而不是他。
    首战大败,为赵军蒙上了一层阴影,士气跌落谷底。
    而叛军声势愈发高涨。
    退到洛阳,却发现洛阳早已是座空城,洛州刺史刘国率部退往阳城,城内一粒粮食都没留下,只有数千老弱妇孺。
    张良恨声道:“匈奴人是在保存实力!”
    刘国的背后是刘皇后、太子石世、张豺。
    此次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便可看出石虎对李农的信任,而一旦李农平定叛乱,行大将军事很可能变成真正的大将军……
    邺城朝堂上,自然有人不愿看到李农权倾朝野。
    “永曾,洛阳能守否?”李农脸上忧色更重,张豺一向依附于他,却在关键时候反水。
    周围的羯将、乞活将也一同望向石闵,希望他能再次创造神迹。
    岂料石闵摇头,“洛阳已是绝地,不可守也!”
    高力禁卫展现出强大的攻城能力,长安、潼关、弘农、新安不是重镇,便是咽喉之地,却被叛军一击既破,长驱直入,洛阳没有粮食,能守几日?
    “不能守也要守下去,我等受陛下重托,不能不以死报之。”李农眼神决绝起来。
    石虎对别人残暴,但对他着实不错。
    石闵欲言又止,军令已下,多说无益。
    李农身边一人拱手道:“贼军已攻入洛川,洛阳孤城一座,不若分兵防守孟津、成皋,保存实力,洛阳无食,贼军纵然勇猛,绝不可久持,待其力竭,我军尚有一丝破敌之机会。”
    石闵循声望去,却是参军常炜。
    防守洛阳,正合敌军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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