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炮弹将地面炸得坑坑洼洼,工兵挖掘的战壕像是一道道深刻的疤痕。
    “轰!”
    炮弹落到人群旁,飞扬的尘土中夹杂着弹片,又是几具灰头土脸的躯体倒在地上。
    “啊,是炮击!”
    伴随着短促的呼喊声,所有的士兵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本能地扑倒在战壕中。
    没有养成这种习惯的人——要么是刚从各地拉过来的新兵,要么是被炸成焦块的死人。
    “轰!轰!轰!”
    果然,炮弹如同雨点般落下,在他们周围一次次炸开。
    除了一个被炮弹击中后脑勺开瓢的倒楣蛋,其他人都几乎毫发无损。
    “停了!”
    “炮击停下了!”
    “该死的卡山德人,他们都该下地狱!”
    有人哀嚎着叫道,他被捂着被炮弹削去的腿,在堑壕中打滚。
    这里没有医生、没有消毒手段,在前线战场上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基本就宣告了死亡。
    “可怜的布萨!”
    老兵以一种习惯的口气叹息道,虽说他是“老兵”,却也只有二十多岁——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年纪比他还大的人也称呼他为“老兵”。
    原因很简单,他是这个战场上活得最久的,已经在这片阵地上呆了五个多月。
    而在此期间,他的战友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当然,老兵也曾有自己的名字——鲍尔·斯坦顿,但大家还是习惯于叫他老兵。
    “好疼啊!”
    “该死的,原来断腿的感觉是这样的,这他妈比下地狱还难受!”
    “老兵”
    布萨还在躺在地上哀嚎,他看向鲍尔,疼得被泪水模糊的眼中透出一种复杂的目光。
    鲍尔能看出其中的意味——那是恳求。
    布萨不想活了。
    顿时,周围的士兵们都安静下来,他们将犹豫的目光聚焦在鲍尔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决断。
    “他妈的。”
    鲍尔啐了一口。
    他娴熟地给步枪上膛,几步走上前去,用枪口抵住布萨的太阳穴。
    “愿你在阿曼纳塔的神国里永生。”
    “谢谢。”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脑浆和血液横飞。
    布萨是个商贩,他全家都是阿曼纳塔的虔诚信徒,他平日里甚至很少骂人,他在三个月前被威尔汉姆的征召令拉上战场。
    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破口大骂、说尽了一生的脏话,并在五秒钟前由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布萨是第二批战友里活得最久的人了,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运气不太好。”
    鲍尔这样想道。
    他转过身来,神情平静,但握着枪的手有些颤抖。
    “走吧,虽然他们已经进行过一次炮击,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能猜到会发生什么呢?”
    “就像.这个被弹片削短腿的倒霉蛋。”
    剩下的十几位士兵继续前进着,那些久经生死的老兵并不在意,但那几位新兵却亲眼见证了朝夕相处的战友死亡,并为此感到恐惧。
    生命,在这个战场上太过廉价了。
    不知为何,周遭的空气变得凝滞起来,仿佛被浸在一碗粘稠的血液里。
    很快,走过那无比熟悉的、到处是尸体的沟壑,士兵们终于抵达了安全区域。
    突然,有人问道:“老兵,有烟吗?”
    “滚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几包,自己都不够使的,你们要是想要,自己去摸摸那些尸体的口袋。”
    鲍尔面色不善地骂道。
    他摆摆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盒,视若珍宝地捏在手中。
    周遭的士兵们顿时用渴望的眼神看过来。
    “嚯!帝国制造!”
    “老兵,你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呢!”
    纸盒的包装上有竖瞳与火焰的图案,还印着模糊的“帝国制造”的字样。
    鲍尔手上的步枪的木制枪柄上也有这样的印记。
    士兵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来自哪里,也并不在意其含义——他们只知道印有这种印记的香烟最带劲、最好抽。
    他们知道:若是鲍尔不想分烟,他是不会将这视若珍宝的东西拿出来的。
    士兵们一拥而上,笑嘻嘻地凑上来,一只只粗糙的手掌伸过来,将先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边去,一个人拿一根——这是看在布萨的面子上。”
    “我还没分到!”
    “等等,还有我!”
    “你放屁!你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什么呢?我刚看你拿了一根!”
    等到众人满脸喜悦地散开,鲍尔低头看着只剩下一根香烟的纸盒,脸上满是心疼。
    “这群混蛋。”
    他抽出那根香烟,一只手护着风,另一只手熟稔地点上火,随后将其放入嘴中。
    “呼——”
    “果然是帝国制造的货,就是有劲,比那些偷工减料的货色好多了。”
    鲍尔倚靠在土墙边,吐出一口浓烟,忍不住低声感叹道。
    清爽的感觉直冲头颅顶,让他的思绪也短暂地从战场中抽离,飞到远方的故乡。
    他想到了曾经的斯特朗镇,那只是个色雷斯地区东部的小镇,但却那样的和平、美好。
    那时候鲍尔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铁匠学徒,他与隔壁坊的珍妮约定好——等他能够独自管理铁匠铺,两人就结婚。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珍妮的那张红扑扑的脸,那羞涩却又带着幸福的笑容。
    这画面格外温馨,在他的眼中比天堂还要美好,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野的清香。
    但下一刻,爆炸和烟尘将这温馨的画面撕碎,让鲍尔忍不住叫出声来。
    “啊——”
    他继续想了下去。
    无情的战火打破了这一切,很快,镇上的青年男人便都被色雷斯王国的军官征兆,鲍尔也不例外。
    “珍妮.”
    “她现在还好吗?听那些人说,卡山德的骑兵也进入了王国东部”
    “说不定,说不定”
    鲍尔的心中有些担忧。
    空气因为火炮的硝烟和雾气变得灰蒙蒙的,他能尝到舌尖的苦烟味儿。
    鲍尔不喜欢硝烟的味道,但他喜欢抽烟——因为那是在这战场上为数不多的、可以纾解压力的手段。
    每次吐出烟雾,他都会感到神清气爽,那时刻紧绷的大脑也得到了片刻的歇息。
    “他妈的。”
    “该死的战争。”
    鲍尔深深吸了一口,赫然发现,战争已经深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无孔不入。
    即使是逃离现实,他也难以逃离战争的阴影遮蔽。
    伴随着全面战争的进行,双方的军队都出现在对方的领土上,烧杀抢掠都是家常便饭——而鲍尔只是南线的一名普通士兵。
    如果硬要说他与其他士兵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活得久一点罢了。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老兵”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鲍尔扭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脏兮兮的、稚嫩的面孔。
    他穿着比自己大几号的军服,袖子挽起来,在手腕上叠得皱皱巴巴。
    那是汤米,刚来的新兵,据说只有十六岁,由于其鲜明显著的娃娃脸,大家都管他叫“小孩”。
    鲍尔瞥了他一眼。
    “小孩,烟分完了。”
    汤米摇摇头,神情认真:“不,我不是为这个来找你的,我只是有个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疑问,想要找你来解答。”
    “有什么疑问?”
    鲍尔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雾,满不在意地说道:“我在这片战场上待得最久,有什么问题就你尽管说,知道得越多,活得就越久。”
    “布萨那个倒霉蛋就知道的不少,只可惜他运气太差了。”
    汤米犹豫片刻,这才看着鲍尔的眼睛,低声问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吗?”
    鲍尔顿时瞪大双眼,他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
    汤米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告诉我,神圣法德兰帝国本就是一体的,无论是色雷斯人,还是卡山德人,都是骄傲的帝国公民。”
    “但是现在,我们却厮杀在一起,相互杀戮,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父亲说,奥蒂斯背叛了伟大的太阳神,成为了地狱的使徒,威尔汉姆陛下是来阻止他的。”
    周围的士兵已经围了过来,对他们的谈话颇有兴趣,毕竟战场上也没有什么娱乐。
    鲍尔并不知道。
    他不在乎战争的起因,也不在乎其意义,他只是想活下去,回到小镇,和珍妮结婚。
    鲍尔本想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之前从某位军官的口中听到的“笑话”。
    于是,鲍尔意味深长地说道:“老皇帝留下一张黄金做成的椅子,我们的威尔汉姆陛下想坐,那位无恶不作的奥蒂斯魔王也想坐,所以.”
    说到最后,他刻意拉长了声音,显得神秘兮兮。
    汤米顿时愕然:“这就是战争的原因?这么多人死亡、这么多人失去家园,就是为了一张椅子?”
    “所以——这些关我们什么屁事!”
    “这只是个笑话!我们再拼命、再厮杀,不过是在为上面的人抢夺一张椅子罢了。”
    鲍尔将那支烟吸到仅剩一个小指宽度的烟头,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我”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汤米顿时憋红了脸,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来。
    “哈哈哈哈哈!”
    “果然是个小孩!”
    士兵们哄堂大笑。
    “小孩,努力活着吧,不管天上的太阳神如何,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鲍尔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军服上的尘土,这样说道。
    他说的是战争,但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珍妮那张红扑扑的脸蛋——那是他所憧憬的未来。
    远处,清脆的枪声、隆隆的炮声仍然不绝于耳。
    此时此刻的鲍尔、汤米以及众多笑得开心的士兵都不知道,他们所在的部队由于身处南线,距离圣城较近,被米赛尔·贝纳塞拉夫将军选为增援部队。
    而他们也即将前往最为残酷的“绞肉机”——圣城战场。
    现在正嬉笑怒骂、插科打诨的鲜活的人们,不知道有多少能从那里活着回来。
    ……
    ……
    伊斯达利亚,克劳伯乌军工集团第十三厂。
    庞大的机械嗡嗡作响,如同一只钢铁铸成的巨兽,不断地喷出烟雾。
    而在那流水线上,在那巨大的机床前,数百位工人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完成着工作:有的负责检查、有的负责分类、有的负责组装。
    他们也像是机器一般,麻木地做着极其简单的工作,手上一刻也不停息。
    “都给我注意着点!”
    “上次的那批货,次品率竟然超过了8%!”
    “你们这群蠢货,这么简单的工作都不会做吗?上头的人可是很不高兴!”
    监工恼怒的声音回荡在车间内,令一众工人都感到紧张不已。
    “再坚持一会.”
    “再过半小时就要下工了。”
    拉杰·平克这样想到。
    他是负责分拣零件的工人,他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将不同的部件分类。
    但经历了六个小时的、连续不停的工作后,他看到那些零件都感到有些头昏眼。
    “你在干什么!”
    旁边的工人出现了失误,将有瑕疵的零件漏了过去,被眼尖的监工发现。
    那工人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大人,是我走神了。”
    “下不为例!再发现一次,扣你半个月工资!”
    听到此言,拉杰赶忙打起精神来,强撑起眼皮。
    他在这里工作,只是为了维持生计。
    钱。
    作为安泽塔最发达的城市,伊斯达利亚的物价很贵。
    而他这样的流水线工人,薪水只够维持温饱,想要在这座城市里买一套居所,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听监工说,他们制作的这些东西都会成为精致的武器,被售往南方,每一件都能卖出一个金纳尔的高价。
    那可是一个金纳尔!
    要知道他勤勤恳恳干上一个月,也就能拿到一个金纳尔的薪酬,这还没有除去日常开销。
    而每个月里经他之手的枪械,不知道有几千支——拉杰常常疑惑,那些枪械的钱都去哪里了呢?
    他不得而知。
    也许都进了那些大人物的腰包吧。
    监工大人也不耐烦地跟他们解释过:如果没有龙血贵族大人投资建厂,提供设备,他们连在伊斯达利亚工作的机会都没有,就更别提拿到工钱了。
    拉杰和工友们讨论许久,都认为监工说的话很有道理。
    拉杰的偶像也是一位龙血贵族——他的名字叫乔治。
    乔治的故事被刊登在“帝国日报”里,深受广大工人的喜爱,拉杰甚至专门钱买了那期报纸,将其裁剪下来,贴在自己的宿舍里。
    那位乔治男爵出身卑微,曾是北地的农奴,他也是从底层工人干起,一步步为努力,最终成为龙血贵族。
    那就是拉杰理想中的自己,也是无数来到伊斯达利亚闯荡的工人们眼中的自己。
    “说起来,我还见过那位乔治大人先前的工友呢,好像是叫霍华德,隔壁厂的监工。”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乔治大人”
    拉杰这样想道。
    突然,一声厉喝打破了他的美好愿景。
    “拉杰!你也在走神!”
    “果然,每天胡思乱想就是会出错!你看看,二号零件被你放到三号零件的区域里了!”
    “对不起,大人,是我”
    拉杰顿时冷汗直流,他神情慌张,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监工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别解释了,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二次了犯错,末就准备领你的银纳尔吧!”
    留在原地的拉杰面色铁青,低垂着头颅,默默地分拣着零件。
    他的梦想,是在伊斯达利亚的外城区买一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在里面开一间店。
    可伊斯达利亚的房子,价格可不便宜,即使是最外围房子的也要上千枚金纳尔。
    而拉杰的工资,是一个月一枚金纳尔,这个月的还要被扣除掉一半。
    他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求月票——(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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