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要从星月湾来了个陌生人说起。
    来人是个男的,看上去30来岁。
    在非老即弱的星月湾人看来,年轻的男子十分罕见。
    陌生男子在星月湾的鹅卵石沙滩之上,搭了个帐篷,面朝星海湖,住了下来。
    这件事迅速在月牙儿寨传了个遍。
    大人们比较矜持,只议论,没有人上前询问。小孩子们比较害羞,只远远看着。
    哥哥李奇攥紧乱晃的书包,一路飞奔,跑回家,喘着气对坐在窗下的妹妹李巧说道:“寨子后……星月湾……来了个陌生人。”
    6岁的李巧站起身,夕阳写照在她嫩嫩的小脸上,也照在她小大人一样的波澜不惊上:“知道,知道。”
    “你知道他是谁?”
    “嗯。”
    李奇露出崇拜的目光,吃惊地望着明显没有出过门的妹妹身上——他去上学的时候,奶奶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快跟我讲讲!”
    小小的李巧将书合上,装进随身背的斜背布包里,赤脚走在细泥地面上。小脚丫在软泥地面上,印出一个个脚印,脚印一个叠在另一个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这里干什么。”
    哥哥阿奇眼睛都要瞪圆了。乖乖哩个咚,妹妹好神啊。
    “不管他长什么模样,即使他什么都不做,一样会被人猜疑,人们甚至怀疑他居心叵测,认为他是个超级坏蛋。
    阿花会劝你离他远些,因为她疑心他是个走投无路的小偷,又脏又狡猾,专门趁人们睡觉的时候到人们家里偷东西。
    阿田也会让你离他远些,理由是他不是本地人。外地人,你懂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我说的没错吧?”
    哥哥李奇眼中的奇异之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什么呀!我们村里,哪有叫阿花、阿田的人?你又开始编故事了。”
    妹妹歪了歪头,掀开布书包,觑了一眼背包里的《弗洛格和陌生人》,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
    哥哥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所以,跟哥哥说不清楚。
    “为了证明你说的不对,我决定亲自去问问他!”李奇的拳头砸在另一只手掌中,下定了决心。
    “你去吧。”
    李巧重新在窗下坐下来,掏出了她看了不知道几百遍的故事书。
    说来你可能不信,阿巧还不曾上过学,可她读过的书,加在一起,比她的人还高。
    她的启蒙老师,是哥哥。长她5岁的哥哥,教会了她查字典。她利用哥哥从学校图书馆借回来的书,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数以千计的汉字。
    阅读,对5岁半的阿巧来说,压根不是问题。
    “妹妹,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不了。”
    “你不来,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
    小小的李巧抬起头来,细细想了一下,是这个道理。
    哥哥说服了她。
    李巧取下窗台上的凉鞋,穿在脚上,跟哥哥一起出门。
    星月湾背靠月牙儿山,面朝星海湖,夏天,是小伙伴们消暑的好地方。但是没有大人陪的时候,孩子们是绝对禁止到星月湖里洗澡的。
    大人们说,水里有爱吃小孩的水怪。
    其他的孩子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小阿巧,扑哧笑出声,她不止一次向哥哥解释,说才没有什么水怪,大人们只是怕小孩游泳时发生意外,溺水死亡。
    也许是“水怪”,也许是“死亡”,总之,孩子们都对星月湖充满了敬畏,没有大人在,绝不下水。
    夏天天黑得晚,6点钟的时候太阳还很高,星月湖波光潋滟,看上去极美。
    阿奇哥哥牵着妹妹阿巧的手,俩人抄了近路,从山上的小树林里半走半滑下了山。一出树林,就到了星月湖的鹅卵石沙滩。
    从湖水边到树林边,依次是小孩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鹅卵石、大人手指甲盖儿大小的鹅卵石、蛋黄大小的鹅卵石、鸡蛋大小的鹅卵石、鹅蛋大小的鹅卵石、双拳大小的鹅卵石、脸盆大小的石头和直径有大人的腿那么长的鹅卵石。
    是的,星海湖边没有细沙子。
    也许是星海湖还太年轻,没来及把小指甲盖儿般的鹅卵石击碎成细沙吧。
    陌生人的帐篷搭在三块最大的鹅卵石之上,距离山林很近。
    当李奇和阿巧从树林走出来时,马上暴露在陌生人的视野中。
    陌生人站起了身,朝两个小兄妹露出雪白的牙齿。不是吃牙咧嘴示威的那种,而是表示友善无害咧嘴笑的那种。
    “你们好,小朋友。”陌生人说着漂亮的普通话。
    “你好……大……朋友。”李奇壮胆回答。
    “你们是寨子里的人吗?”
    李奇见妹妹嘴巴抿成一条线,他猜妹妹很紧张,于是暗中捏了捏妹妹的手,意在提醒妹妹不用怕,有他呢。
    面对陌生人的询问,李奇点点头。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李奇刚想回答,转念一想,不对呀,他带妹妹来,可不是为了回答陌生人的问题的。他是来询问陌生人的。
    李奇故作镇静,刚要开口,身后响起猛烈的狗叫声。
    刚才还很镇定的陌生人脸上突然现出惊慌,他两条细麻秆一样的腿做逃跑状,一双乌沉沉的眼珠疯狂乱转。
    这模样……果然怎么看,怎么像小偷。
    李奇和小阿巧同时歪头,朝同一个方向,歪同样的角度。
    他俩同时发现,麻秆细腿在发抖。
    “不!不行!”陌生人语无伦次,脸色发红,四肢发抖。他好像试图镇定下来,很显然,他失败了。
    随着狗叫声越来越近,他“哇”的一声冲进了帐篷。
    “我们走吧,”小阿巧摇了摇哥哥的手,“果果带着奶奶来找我们来了。”
    果果就是突然狂吠的那条土狗。土狗熟悉生活在这方小世外桃源的每一个人,显然,陌生人的气息不在土狗果果的熟人范围内。
    李奇带着说不出的失望,牵着妹妹走了。
    小兄妹俩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刚入山林没多久,迎面而至的果果就撒欢一样冲上来,扑到李奇身上。
    这条土狗,是李奇和小阿巧养的狗。
    本来叫二黄,小阿巧非要给它改名叫“果果”。奶奶初听时几乎笑岔气,在奶奶用惯的方言里,“果果”是“憨货”的意思。
    奶奶远远地被果果甩在身后,见果果和孩子们胜利会师,她懒得再走近了。
    鹅卵石沙滩上,钻进帐篷的陌生人一番翻箱倒柜之后,又钻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杆短款猎枪。端着短款猎枪,他警觉四望。
    狗声不见了。
    两个小孩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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