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 贺非凡穿着亚麻衫站在自家院子门口,东边, 一辆纯白超合金铀动力车拐过来, 缓缓在面前停下。
    贺非凡迎上去, 打开车门,里头迈出一只脚,米白色的西裤,半雕花棕色牛津鞋,探出身子,是司杰。
    贺非凡鞠躬:“分社。”
    司杰点头,天这么热,他却从头到脚全套行头,领口和袖口都用宝石扣子卡得紧紧的,像个禁yu的修女。
    他身后, 是荷枪实弹的小弟, 只是到邻居家串个门, 却搞得像大佬巡街。
    贺非凡引他经过纳凉回廊, 绕过碧蓝色的游泳池和修剪整齐的小花圃,到别墅门口,那里蹲着一只小胖狗,拿肉肉的圆屁股冲着他们,可爱地吐舌头。
    毛茸茸的,司杰笑了。
    “你的兴趣?”他指小狗。
    贺非凡有点不好意思:“那个……焕亮喜欢。”
    司杰的笑敛起来:“他人呢?”
    “出去了。”贺非凡回答,答完, 却生出一丝疑惑,今天是休息日,丁焕亮也没说出去干什么,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进屋,司杰悠闲地打量客厅、客厅背后的小厅和游戏室,贺非凡以为他是随便看看,谁知他转过身,低声问:“哪儿能谈话?”
    他指的是有防监听系统的密闭空间。
    贺非凡意外:“还、还没做。”
    司杰皱眉:“社长秘书了,基本配置怎么能没有呢。”
    “是,分社,”贺非凡连忙鞠躬,考虑到顶层卧室相对私密,“请跟我上楼。”
    坐小电梯到四楼,司杰进屋后径直走向浴室,拧开浴缸水阀,放水声很大,贺非凡把门在背后关上。
    “前天审讯的事,”司杰的声音很轻,听不太清,“你跟我说实话……”
    贺非凡不得不靠近他,脸对着脸,清楚地听见他说:“那个女人哪儿找的?”
    这么近,贺非凡眉头一跳,瞳孔收缩,露馅了。
    “我在她左面,她两条腿都朝着我这个方向,能看到裤子里有东西,这个季节不可能多穿,是包扎绷带吧?”司杰贴着贺非凡的耳朵,“截肢没多久,不缠绷带会出血?”
    贺非凡悚然,一时失语。
    “社长首肯的?”
    贺非凡缓过神儿,点头。
    “分社长里有卧底是真的?”
    贺非凡再次点头:“初步判断,是关铁强。”
    司杰皱眉:“不可能,”他很确定,“那家伙就是个搅屎棍,卧底这事他干不了,也没那个胆子。”
    “可不可能,”贺非凡给他透底,“就是他了。”
    司杰显得愤怒:“你们怎么能这么干,”他比贺非凡矮一点,挺着脖子,鼻息喷在贺非凡下巴上,“关铁强不紧要,那个真卧底才紧要!”
    留着他,染社可能真被伽蓝堂夺权。
    “谁让他对你不敬的,”贺非凡垂着眼看他,“这次是机会在我们手里,如果反过来呢,你能保证他不搞你?”
    司杰哑然。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浴缸水满了,贺非凡把水阀关上,“我和焕亮唯分社马首是瞻。”
    司杰似乎在犹豫,半晌,阴鸷的目光投过来:“这件事我不管,也从来不知道。”
    “当然,”贺非凡掸了掸亚麻衬衫上的水珠,“只是万一东窗事发,分社能救我们一命就行。”
    司杰没答应,也没拒绝,绕开他走出浴室,然后是卧室、楼梯、大门,上了他那辆风骚的小白车,在烈日下扬长而去。
    贺非凡在卧室阳台上看着车子开走,想到了丁焕亮,下楼找小弟问话,见到常跟丁焕亮的小子在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丁辅佐呢?”他问。
    “不知道,没叫我。”小弟答。
    “想清楚了再说话,”贺非凡把抢从后腰里拔/出来,拿在手里,“我脾气不好。”
    小弟瞄着他的枪,想了又想:“说了……丁辅佐饶不了我。”
    “不说,”贺非凡把枪口对着他,“我现在就饶不了你。”
    小弟满头大汗,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辅佐他……在莲花城。”
    莲花城是江汉最大的娱乐场,有酒、女人、各种招人喜欢的乐子,也是高级宾馆,说来还是江汉中心自营的产业。
    贺非凡马上给民营部负责社产运营的汪主任打电话,那边很热情,安排了一个姓厉的主管和他接洽。
    放下电话,贺非凡开车出去,半个小时路程,他十五分钟就到了,把车往莲花城门前一扔,冲进大堂。
    大堂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纱裙的女人,亭亭起身,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凹凸有致,一张妖精脸:“是贺秘书吗?”
    极品。
    贺非凡点头,他说过要干一番事业,要喝最好的酒、泡最棒的妞儿,现在最棒的妞儿就在眼前,他却因为丁焕亮视而不见:“我要查一个人。”
    厉主管妩媚地笑,请他到前台。
    报出丁焕亮的名字,贺非凡急躁地等着,厉主管在他身边,关心地挨过来,酥软的xiong脯正好挤在他手臂上。
    “没有记录,”消费记录空白,“也许是一起来的朋友结的账。”
    那小子在江汉,除了自己谁也没有,贺非凡压着怒气:“我要看监控。”
    厉主管立刻带他去数据室,根据贺非凡提供的外貌特征,匹配了三十几秒,十条相关视频出现在列表上,前几条都不是,直到第九条,丁焕亮的身影出现在前台,时间是上午十点零五分,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家伙贺非凡认识。
    是关铁强的家头。
    “他们消费的什么项目?”
    数据室把时间点反馈给前台,前台很快传回消息,豪华套房,房间号3883。
    “操!”贺非凡拔出枪,枪口朝下,直接上膛。
    杀气腾腾的,他踹门而出,厉主管跟着他,汪主任交代的时候,她以为是公事,可看眼下的情况,这位社长秘书分明是来捉奸的。
    “贺秘书!”她怕闹出人命,“对方我认识,是西方分社的家头,朱俭!”
    砰地一声,贺非凡朝天花板开了一枪,转过来:“那又怎么样?”
    那张脸因为妒意而狰狞,可怕,但很有男人味儿。
    她瞧着他:“贺秘书你……”她有些心襟摇荡,甚至没大没小,“可真是个情种。”
    女人没大没小,男人往往不当回事。
    贺非凡再次给枪上膛,沿着幽暗的长廊走向电梯间,她陪他上三十八楼,83号房,大床卧室,开满玫瑰花的观江台,情趣浴缸,还有各种沉浸式的禁忌游戏,这是高级干部才有资格开的房间。
    还是用枪,砰砰砰三声,贺非凡打掉电子锁,闯进去。
    客厅没人,观江台的小桌上放着两只喝过的香槟杯。
    “真他妈会讨人欢心!”贺非凡咬牙切齿,举枪冲进卧室,卧室里也有一支枪,枪口正对着他。
    朱俭没穿上衣,一身青红花纹,腰带还好好系着,褶皱不乱。
    床上,丁焕亮已经光了,低着头在穿衬衫。
    “贺秘书,”朱俭不想闹大,“玩玩而已。”
    “这他妈没你说话的份儿!”贺非凡冲着丁焕亮,有太多话想问,却只挤出一句:“几次了?”
    丁焕亮穿好裤子,从地上拎起外衣,擦过他要往外走,贺非凡扔下枪,很粗暴地拉了他一把:“我问你,他妈的几次了!”
    朱俭也放下枪,挺窝火地说:“头一回,还他妈什么也没干呢!”
    厉主管尴尬地退出房间,丁焕亮紧接着出来,然后是贺非凡,他们一前一后掠过她,纠缠着,冲上走廊。
    丁焕亮把贺非凡甩开,潇洒地套上西装。
    贺非凡盯着前头那个漂亮又可恨的背影,跑上去,从背后把他抱住。
    那么紧,连呼吸都是痛的,丁焕亮却一声不吭,用力搡开他,转过头。
    他的眼角充血,压低了声音:“贺非凡你个傻逼!”他睫毛在抖,嘴唇也在抖,“老子就快把他拿下了!”
    贺非凡揪住他的西装前襟,把他提到面前:“我他妈不同意!”
    不同意他为了什么狗屁前途,去向别的杂种舍身。
    丁焕亮知道他不同意,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没明说,但在那儿,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嘴上却绝情:“你算老几!”
    他们没乘同一架电梯下去,也没开同一辆车,贺非凡一路追着丁焕亮的尾灯,狂飙。
    到了家,两人先后上楼进卧室,狠狠摔门,比谁摔得狠。
    “丁焕亮!”贺非凡暴怒。
    丁焕亮绷着嘴,不出声不代表他好受,拳头死死攥着,羞耻、被追逐的惶恐和骨子里的阴狠,很多东西掺在一起,拧成一句话:“你又不是我第一个!”
    猛的,贺非凡给了他一拳,货真价实的,揍在下巴上:“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吗!”
    丁焕亮捂着脸抬起头,被踩了尾巴的狗似地瞪着他。
    贺非凡像个主人,温柔,强硬:“别说那些让你自己都难受的话。”
    卧室静了,几分钟,丁焕亮开口:“贺非凡我问你,男人什么最重要?”
    是自己的人和谁睡,谁是他第一个吗?不是,是权势。
    是走在路上身后有多少小弟,是住什么房子开什么车,是骨骼的级别,是动一动指头有多少城市陷入火海。
    贺非凡知道答案,丁焕亮就是为了这个,不择手段,把自己都豁出去。
    可他不愿意,哪怕没有小弟,没有豪宅,没有车。
    “孬种!”丁焕亮却这样说他,恶狠狠的,微张的嘴唇后面,是锋利的犬齿。
    贺非凡盯着他的眼睛,有一些话羞于启齿:“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要的都有,然后我们在一起……”
    丁焕亮飞快打断他,他怕听:“如果我是个女人,好!”
    “可我不是,”他说,“我眼里没有温柔乡,只有断头崖!”
    贺非凡不跟他争:“好……要断头,我跟你一起,但不能再见那个朱俭。”
    “凭什么?”丁焕亮轻佻地拒绝,“我还会见他的,我要亲手把西方分社拉下马!”
    就这个,贺非凡忍不了:“我他妈杀了你!”
    “来呀!”丁焕亮和他针锋相对,“现在就去穿骨骼!”
    他们是一对汹涌的漩涡,狭路相逢,谁也撕不烂谁,谁也不肯任由自己被吞没。
    丁焕亮先别过头,到衣柜去拿衣服:“我走。”
    贺非凡踹了一脚沙发:“你在家待着,”他什么也没拿,“我走!”
    又是摔门声,丁焕亮抽衣架的手停住,过了几秒钟,楼下车子发动,手松了,西装掉在地上。
    接下来的一天,丁焕亮什么也没干,只是想着和贺非凡的这些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浑浑噩噩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爬起来,去朱俭的办公室。
    朱俭见到他,很意外:“还他妈敢来?”
    “怕了?”丁焕亮一脸烛焰灼烧薄纱般的笑,把门在身后关上,落锁。
    无论模样、神态、语气,还是那个腔调,都让人垂涎。朱俭从办公桌后晃出来:“这么黏人……让我不得不多想,”他把住那截细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阴谋?”丁焕亮从他手里离开,并不是欲擒故纵,只是想到贺非凡,不愿意被碰,“有啊!”
    朱俭搓手,着迷地看着他。
    “我给你你想要的,”丁焕亮说,“只要你给兰城一句话,让他们灭了伽蓝堂。”
    这个朱俭没料到。
    “伽蓝堂那家伙,”丁焕亮比出拇指,指岑琢,“是我的死对头。”
    朱俭恍然大悟:“对了,你也是沉阳的。”
    而且是被伽蓝堂逼得走投无路,逃出沉阳的。
    “可我老大主张招安。”朱俭说。
    “所以我才急,”丁焕亮浅淡的眸子一转,“等你们招了,人就杀不掉了,一想到他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的血都凉了。”
    朱俭哈哈大笑:“可以,”他答应得过于痛快,“但有一个条件。”
    丁焕亮起疑。
    “上周五,当着分社长的面儿审讯伽蓝堂俘虏,是社长有意想看四家的反应吧?”
    丁焕亮不置可否。
    “我想知道,”朱俭低声说,“秘书室初步判断,那个卧底是谁?”
    丁焕亮明白了,他想套西方分社,西方分社又何尝不想套他,“这个嘛……”他脑子飞转,西方分社最想听到的是谁呢?
    “从录像上看,”他打算先给这笨蛋些甜头,“是北方。”
    朱俭的眼睛亮了,太露骨,太昭彰:“我想亲自审一次那女人,有办法吗?”
    丁焕亮心里雪亮,这家伙是想记司杰的黑账——卧底不是司杰,也扣到他头上。
    他没马上表态。
    “丁辅佐,”朱俭殷勤地说,“昨天在莲花城,那个贺非凡对你大呼小叫的,你受够了吧?”
    丁焕亮瞥他。
    “以你的能力,做什么辅佐,应该做秘书啊。”
    丁焕亮心里霍霍磨着一把刀,脸上却花儿般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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