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樱桃切出来的三块厚牛排, 邓昆仑都有点不敢相信,她选了这块肉上最好的部位切了三片,而且也已经专门捶过了, 还用家里仅有的一点黑胡椒给腌了起来。
    当初毕竟邓昆仑和毛小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为了让步毛小英能尽快适应西方式的饮食文化, 邓昆仑还给毛小英写了一本简单的食谱,上面, 毛小英用自己绢秀的字体做了很多标注,心得和体会, 可见当初毛小英确实是认认真真,想跟邓昆仑在婚后一起生活的。
    而那本食谱应该是苏樱桃自己找出来的, 就放在厨房的桌子上。
    看到那些绢秀的字体,再想想已经跳河的毛小英,邓昆仑看起来有点伤感,苏樱桃心里其实也很不舒服,一个年纪轻轻,漂漂亮亮的女医生, 因为她妈的虚荣心,就那么跳河死了。
    真是够可怜的, 而邓博士呢, 作为男人, 依然可以结婚,那个女孩子却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虽然有三块牛排,但是最终, 只有博士一个人愿意吃牛排,于是自己给自己煎牛排,而汤姆和珍妮, 都兴致勃勃的,要吃牛肉馅儿饺子。
    苏樱桃就把剩下的全剁成了饺子馅儿。
    结果就是,全家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饺子,博士则坐在大家对面,戴着餐巾,拿着刀叉,认认真真的吃着他一个月一次,要用来补充血红蛋白的菲力牛排。
    牛肉馅儿就足够嫩的,苏樱桃还拌了烧肉的时候炒出来的猪油,大葱剁成碎沫,八五粉的饺皮,一咬一兜篓的油,不用说几个孩子,就连苏父都不停的夸,说干部吃的肉就是香。
    吃完饭,虽然苏樱桃再三挽留,但苏父苏母和小樱花还是坚决拒绝了再留一夜的邀请,回小谷村去了。
    闺女过着好日子,他们就满足了,楼房住不习惯,还不如回村子呢。
    博士吃完了牛排,送走了岳父岳母,回头,意犹未尽,但也很认真的说:“小hw兵同志,以后尽量不要跟我开玩笑,我是个特别严肃认真的人,好吗?”顿了顿他又说:“大葱饺子那种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尝试,就凭大葱的气味,我也敢断定它是极度黑暗的黑暗料理。”
    苏樱桃看他手里拿着那份给毛小英写的食谱,还以为他是想拿到办公室去留着做个记念呢,没想到他转身到了后院,就在鸡窝旁,把那份食谱给烧掉了。
    其实苏樱桃听龚大妈念叨过,说保医生在给厂领导们不断施加压力的情况下,已经往厂里安排了两个自己家的亲戚了。
    不过,既然邓博士不说,苏樱桃也就不问了,毕竟于她来说,只要保住博士不下放就行了,保医生家的那些亲戚只要别来招惹她,别动博士的工资,也别打汤姆和珍妮的主意就行。
    姐夫想贴博士的大字报,这才是她目前最重要,得解决的事儿。
    本来,她想跟博士说一下,张平安要整她的事儿,但转念一想,这事儿一是自己能处理,再则因为毛小英的自杀,估计邓博士心里就够烦的了,也就没跟他提。
    ……
    张平安其实没有这么早就贴博士大字报的意思,于是一再拖了又拖,转眼就拖了半个月。
    因为目前他还不知道厂领导们对于在厂里搞革命,贴大字报的态度,万一厂领导们不支持,他贴完又调不走,搞不倒博士,不就尴尬了吗?
    但他架不住苏小娇的聒噪啊,而且苏小娇还在床上刻扣他,这不,隔着孩子他捣她半天了,想翻身过去,她就跟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终于张平安歇心了,想睡觉了,却给苏小娇一把掐的差点没跳起来。
    “你就想一辈子窝在这个厂子里,看看咱们现在住的房子,你不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再看看兵兵,这都十岁了,还只能在厂里读小学,厂里的小学有秦州市的好吗,师资能跟得上吗?”苏小娇问丈夫。
    窄啊,挤啊,18平米的小房子,儿子都十岁了,还挤在他们俩中间睡,连身都翻不过来,夫妻夜里想办点事儿,还得等孩子睡着了才行。
    “大家都这样,城里难道就有大房子,你从小不也是跟着你爸你妈一床挤大的?”张平安气啾啾的问。
    “你要只愿意在猪窝里混,谁也没办法,你咋不看看我大哥呢,人在北京闹革命,闹的风风火火的,我听说他现在存的钱至少在六位数,再看看你,屁本事没有,一天就知道往外弄钱。”苏小娇想起被樱桃讹走的钱,心都要气烂了。
    “但你妹不是跟博士结婚了,你就不想想你妹,博士要下了牛棚,她不得吃苦?”
    “你不懂,樱桃从小就习惯了吃苦,啥苦都能吃,再说了,她本身就是个农村孩子,嫁博士那是狗屎运,在村里劳动才是她的命,以后我多给她几件我不穿的旧衣服,补偿补偿她不就行了?”听到儿子翻了个身,苏小娇连忙拍着儿子。
    “那行吧,我找时间贴,咱们俩先把罪名顺一顺。”张平安翻个身,爬起来了。
    ……
    苏樱桃有徐冲冲那个小内奸,当然一直观察着张平安的动向,这都等了半个月了,终于,从徐冲冲那儿得到准消息,知道明天,张平安大概要贴大字报了。
    他本来是准备出门去找张兵兵的,这不还没下台阶呢,就见汤姆蹲在地上,正在揍他的‘臭老九’,边揍还在边骂:“哼,婶婶太坏了,不给我糖吃,给徐冲冲糖吃,我早晚也要抢光婶婶家所有的钱。”
    不愧是将来的流氓律师啊,她还以为这孩子爱自己呢,结果就因为几颗糖,他居然想抢她的钱,这大概就是古语说的,斗米养恩,升米养仇吧。
    “汤姆,过来,跟我出去一下。”小强盗,她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嗖的一下,汤姆扔下臭老九,笑张着嘴巴就冲过去了:“婶婶,啥事儿?”
    “走,跟我去找个人。”苏樱桃说。
    汤姆心里吧,因为婶婶最近老给徐冲冲的糖多,给他的糖少,其实挺不高兴的,但还是跟着婶婶一起出去了,毕竟他喜欢出去玩儿嘛。
    不过没想到今天婶婶带着他到了小学门口,堵的居然是张兵兵。
    张兵兵这家伙可厉害着呢,胖,能打,汤姆要是一个人,见了他向来都是调头就跑的。
    更没想到,婶婶只是勾了勾手指头,张兵兵看起来居然有点怕的,就跑过来了。
    “兵兵,最近想我了吗”婶婶居然用很温柔的语气,问张兵兵。
    而张兵兵呢,更叫汤姆目瞪口呆,他先是很戒备的看着婶婶,过了半天,居然像条小狗一样嗷了一声:“你不打我我才想。”
    苏小娇喜欢惯孩子,把张兵兵给惯的无法无天,而樱桃呢,主张的是要随时教育孩子,樱桃有时候看张兵兵无法无天了肯定要下手打,是因为这个,张兵兵才怕樱桃这个小姨的。
    但毕竟是从小带大自己的小姨,只要她不打,张兵兵还是愿意跟她亲近亲近的。
    苏樱桃把张兵兵给拽到了一边,才问:“跟我说实话,你爸是不是想贴邓博士的大字报?”
    大人说话的时候,总以为孩子睡着了,但其实经常,他们办事儿的时候,孩子都还醒着,只不过怕父母打,装睡罢了。
    这要别人问张兵兵,张兵兵肯定不说,但因为是小姨,孩子使劲儿的点了点头。
    “你爸找的啥理由,说来我听听。”苏樱桃又问。
    张兵兵接过糖,脸蛋儿都红了,吞吞吐吐半天才说:“邓博士爱穿西装,这是搞资本主义,不肯融入普通群众,跟小邓村的母亲不来往,就是不团结贫下中农,看不起泥土出身的父母。”
    哟,真是没想到,张平安这批评的既顺应时事,也是邓昆仑身上目前所存的,确确实实的问题,这要贴出去,厂里绝对会有一帮子人响应,一起来批博士的。
    毕竟博士既有奶粉饼干特供,工资又还那么高,总有人眼红他的。
    “行,我知道了,回去以后糖要慢慢吃,不然会吃坏牙齿的。”苏樱桃又说。
    “三姨,我爸要知道我把他的事儿告诉你,他会打死我的。”张兵兵剥了一颗糖,呜呜咽咽的说。
    把自己爸爸要干的事情告诉小姨,这不在孩子的计划之内,孩子怕呢。
    “放心吧,三姨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让你爸爸有事,而且以后,我保证你爸妈不会再吵架了,好不好?”苏樱桃又说。
    父母夜夜吵架,可是张兵兵的心结,三姨居然有办法能让爸妈不吵架?
    这孩子乖乖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捂着糖跑了。
    “婶婶,你这么厉害啊,张兵兵都怕你?”汤姆这时候才发现,婶婶似乎比自己所能意识到的还要厉害。
    “张兵兵小时候也是婶婶带着的,但他后来越变越坏,不但总想着抢我的钱,还动不动就想抢别人家的钱,看谁不顺眼就想着要抢人家的钱,所以我把他送给他妈了,那种孩子我懒得养。”苏樱桃面无表情,声音冷酷,带着一种上帝式的征服感说。
    “婶婶,我不抢你的钱,你不要送走。”汤姆给吓坏了,孩子突然有了一种,空前的危机感。
    “玩儿去吧,顺带把咱的鸡喂了,不要总指望着珍妮一人喂鸡,只要你不抢我的钱,我是不会把你送走的。”苏樱桃于是说。
    汤姆跑的比一阵风还快,刷的一下,跑去喂鸡了。
    苏樱桃于是一个人出了厂门,到了百货商店里,也不要别的,掏出布票专扯了几米藏蓝色的棉布。
    刚从百货商店出来,只听不远处一声二嫂,回头一看,一个皮肤稍白,瘦瘦的,脸黄巴巴的女人又喊了一声:“二嫂吧,我是老四家的,我叫冯托弟,你是不是不记得我啦?”
    “记得记得,来这儿有事情,走,家里坐坐去?”苏樱桃笑着说。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结婚那天,笑话二嫂舔.沟子的,邓老四家的媳妇儿。
    她这边正想着怎么跟小邓村搞好关系呢,居然就碰上小邓村的四嫂了,这可够巧的。
    “这,可以吗?”四嫂有点受宠若惊:“我真能去?”
    “能,不过今天不行,明天早上吧,你把大嫂二嫂都叫上,明天五六点的时候来我家。”苏樱桃爽快的说。
    明天早上,还早一点,三嫂这是主动邀请她去小白楼?
    四嫂嗷的一声,差点乐的没跳起来,转身跑了,边跑边回头说:“明天我一定来,三嫂,你等着我。”
    买了布回到家,就在家门口,先找一件博士的西装量长短,再把布料裁好,拿到外头慢慢缝着,苏樱桃就在等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很朴素,但是长的还挺漂亮,素素寡寡,干干净净的女同,疾步匆匆走了过来,却并不停下来,
    “保会计,你好啊。”苏樱桃笑着说。
    这女同志停了下来,愣了一下才说:“你是邓博士的新爱人吧,你好你好?”
    “我听说你在咱们厂会计室是总会计,是吗?”苏樱桃又说。
    这就是保大妈的闺女保剑英了,厂里的总会计,算是领导层的人物,而且她亡夫是一名军人,在部队上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而她现在在跟厂政治部的主任张悦斋谈对象,属于厂里最高领导层的人。
    “是是,我是。”
    “保剑英同志,我想在厂里贴一下某个人的大字报,您觉得政治部会支持我吗?”苏樱桃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说。
    保剑英也笑了一下,同时也说:“小苏,咱们都是女同志,你要恨哪个人,私底下怎么样我随便你,但我劝你一句,咱们厂内可是严禁内部揭发,相互贴大字报的。”
    “是吗,那您跟我说说,要是我在厂里贴了谁的大字报,厂里会怎么处罚我?”苏樱桃紧接着反问。
    “我是为了博士好,当然,我也特别喜欢你这个女同志,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厂里的领导们特别反感相互揭发,你要真想贴谁的大字报,很可能厂小学不会再给你安排职位,让你去工作的。”保剑英仍然笑着说。
    不过顿了顿,她又说:“有这时间,你不如把业力花在照顾博士的身体上,我们大家最近有目共睹,博士越来越瘦了。这肯定是你没有把他照顾好的原因。”
    能比吃她妈做的泔水饭的时候还瘦?
    “好呐,谢谢你啊保剑英同志,博士的身体我会照顾好的,至少他现在不用再吃用泔水做的饭了嘛。”苏樱桃依然笑着说。
    保剑英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龚大妈和徐嫂子都在外头,听苏樱桃居然想揭发人,现在这年月,揭发这个词儿对于普通民众来那可是紧箍咒,龚大妈先就说:“小苏,你可别乱整,咱们厂里可不流行谁揭发谁的,就咱们书记最反感的也是揭发。”
    “那要是想当然胡说一通的揭发呢?”苏樱桃又说。
    龚大妈一撇嘴:“那你可得小心,说不定厂组织部会跟你谈话,给你压力让你主动跟博士离婚,你明白的嘛,厂领导们不会让邓博士在这种问题上耽误太多时间,但他们会让组织给你施加压力,天天让组织部的人跟你谈话,到时候怎么着,也要让你把这个婚给离了。”
    听起来厂领导们都挺反感相互揭发的。
    苏樱桃衣服缝的差不多了,还得锁线头,对于龚大妈的劝导也是不停点头,以示自己果然听进去了。
    当然,她心里也有一本账,大伯在市里做领导,张平安这些年在机械厂很有口碑,他大哥,保剑英的丈夫,又是抗美援朝时牺牲的烈士,在厂里还算有点地位。
    很好,她身为博士夫人,随便贴人大字报,厂组织部就要施加压力让她跟博士离婚。那张平安身为组织部的干部,要是贴了博士的大字报呢,领导们会怎么处理?
    从现在开始,她拭目以待。
    这天晚上博士下班回来,面对的是两件事情。
    一是苏樱桃给他缝了一套立领的干部装,也就是现在干部们普遍穿着的中山装,要求他从明天开始换上。
    而另一件事,则是让他抽时间把小邓村的嫂子们喊来,让来小白楼坐坐。
    这是很简单的两件事吧,结果博士一件都不肯照办。
    “我来的时候带了好几件西服,而且我已经穿惯了,我不习惯把脖子勒的紧紧的,小苏同志,让我换衣服你就别想了,这个不可能。”邓博士说着,把自己的西装挂到了衣架上。
    “这是来自一员小h兵的命令,你不听也得听,赶紧换上,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揭发你。”不是苏樱桃不想跟博士认真解释,而是现在所有的人都还意识不到,越来越火热的革命意味着什么,大家总天真的以为,革命马上就会结束,但他们完全想不到这场革命到最后,将会人人自危,就连机械厂都要整个停工。
    这个小h兵的身份简直就是一柄尚房宝剑,被镇压着的邓博士虽然敢怒,但不敢不从,生了半天的闷气,还是把干部装给换上了。
    穿西装的博士是一种西式的,风度翩翩的帅气。
    换上解放装,依然还是斯斯文文,也凭添了几分正气凌然。
    这种人就是固执,分明这么帅气的衣服,非得要她唬着才愿意换。
    “小邓村的几个嫂子呢,明天我要请她们来做客,你没啥反对意见吧?”苏樱桃于是又跟博士提了第二件事情。
    邓昆仑转身,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半天居然来了这么一句:“她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在你这儿打探我的工资,并且会用各种手段问你借钱,借粮票,尤其是大嫂,还有个爱偷的毛病,你要不介意就请来吧。”
    回头,博士系好了风记扣,一本正经盯着苏樱桃:“小h兵同志,你能让我在生活上向你低头,是因为如你所言,我是个正直,并且不愿意在勾心斗角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的人。而我兄弟的妻子们,会让你这个只有17岁零9个月的女同志领教什么叫做真正东方式的勾心斗角。你知道吗,毛小英同志活着的时候,只去过一次小邓村,回来之后就曾跟我哭诉,说她还没跟我结婚,几个嫂子已经在打探她的工资,甚至大嫂还想蹭走她的梳子,二嫂还失手打碎了她的雪花膏,不让小邓村的亲戚们来厂里,我实则是在保护你,要不然,你将面临和毛小英一样的困境,而毛小英的死,具她的遗言,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她不愿意在婚后面对我这样的家庭。”
    嘿,这个邓博士,在他想来她是什么?
    毫无战斗能力的小白花?
    而不跟小邓村的亲戚们搞好关系,哪怕张平安不揭发,将来总还有人得要借此发挥,来找理由批d他的。
    “这么说吧,我不但不可能让您的嫂子们从咱们这儿拿走一丁点儿东西,我还能让她们走的时候从小白楼夸到大门口,夸我一路,夸的满厂人都知道我是邓博士的贤内助。要真那样,你就认真相信我,信我这个小h兵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害你,好不好?”吐了吐舌头,苏樱桃侧脸望着邓博士,笑眯眯的说。
    博士深吸了口气,解上楼了。
    他当然不相信苏樱桃能对付得了三个嫂子,毕竟古语有云,三个臭皮匠抵得了一个诸葛亮,更何况这个只有17岁的小女同志还不算个诸葛亮,而小邓村那三个,却是货真价实的臭皮匠呢。
    当然,更加让博士心神不宁的是,万一她开了嫂子们来小白楼的先河,他母亲肯定要来,而他又得被迫跟那个小h兵同住一张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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