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亩地是个什么概念, 一眼望过去,清澈的万人坑对面,一眼望不到边, 一亩麦田就算产三百斤, 也是将近九万斤小麦, 就算一半上缴国家,还剩着四五万斤的粮食呢。
    不过今天苏樱桃来农场, 并不是只来晃悠晃悠,转个圈儿的。
    网已经撒的差不多, 她也该收网,治底制服那个人高马大的郑凯, 让那个狂热的淘宝分子放下寻宝,做一头农场的老黄牛。
    而这个任务,也是龚书记和张爱国所允许了的。
    而且他们还给苏樱桃批了五十块钱和五十块钱的粮票,用来降伏郑凯。
    这笔钱,则是厂里从农场里卖出去的中药材费用中抽出来的。
    不过龚书记和张爱国对此并不报太的希望,张爱国签字的时候还搓着脸说:“小苏, 就让郑凯带着那几个王八蛋瞎胡闹去吧,你别收伏不了他, 还惹了他的怒火。他是成县武装部的人, 咱们不好处理他。”
    “怎么会呢, 下个月郑凯将是咱们厂里新一任的劳动模范!”苏樱桃笑着说。
    带上自己的咸鱼小孙,拿着五十块钱,先到百货商店, 用百货票买了五条海军牌和国防牌的香烟,剩下的二十五块钱全买成了现在最贵的霜糖饼干,让小孙给自己拎着, 就直奔密林农场。
    然后赶在中午的时候,由小孙写黑板,保琴琴列名单,挑出在农场生产中挣的工分最多,最优秀的男女同志们,统一发奖。
    “啥,饼干?”邓大嫂乍一听,两只手捂上了嘴巴:“我居然可以拿二斤霜糖饼干?”
    毛纪兰一听生气了,凭啥大儿媳妇有饼干,她没有?
    一眼剜过去,嘿,大儿媳妇现在胆子大了,居然敢回瞪她了?
    “毛纪兰同志吧,三斤饼干,给,小心纸袋子,别沾了水,要不然饼干可就全化了。”小孙看毛主任一副红眉毛绿眼睛的样子,一看就是想发火,连忙说。
    这还差不多,毛纪兰留心看了一下,除了徐俨有三斤饼干,剩下的人饼干都是两斤,心气儿才算顺了。
    在村子里苦死累活一年,能吃到几回饼干?
    看邓四嫂张嘴要吃饼干,她立刻一眼就瞪了过去:“把嘴巴闭上,回村的路上再吃,一人也只能吃两片儿,还要慢慢吃,吃给老贾看,让他看看咱们家现在过的啥日子。”
    野菜野果吃不完,还有奖励的饼干,毛纪兰人生的辉煌,也只有亲手解决掉两小日本的时候能与之相比。
    计分员老贾在村里饿肚子,喝凉风拉放屁去吧。
    男同志们全是香烟,而且不是散烟,一人两盒整装烟,一盒海军牌,一盒国防牌。
    就连苏双成这种懒汉都拿到了一盒国防牌。
    男人对于烟有多喜爱,恰逢中午,一人一碗稠稠的苞米面稀粥,再加红薯。
    低标准,瓜代菜,热乎乎灌进肚子里,躺在被四月末的太阳晒的热乎乎的,软软的红柳堆上,那一口香烟飘上云天的时候,男人们的心,也随着烟一起飘上天啦:爽啊!
    郑凯这一回不准备四处挖了,他照准一个地方,挖了一个已经将近七米的深坑了,还准备继续往下挖,哪怕挖穿地球,也要求证一下,是不是这片密林下面有宝藏。
    而就在他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从宿舍区的方向飘过来一股香香的味道,闻着让他骨头发酥,混身发痒。
    这是香烟的味道?
    他的香烟抽完了,而粮票和工资,也因为他一直不工作,被苏樱桃给扣押了。现在只剩下耳朵上夹的那一.支可是他的面子,当然舍不得抽,这时候看到一大帮人躺着抽烟,简直要人老命呐。
    “听说是苏主任给大家发的奖励,真香啊!”他的马仔马不方摘了帽子,闻着烟味儿,他的心里又方又慌。
    丁朴看张悦斋一支接着一支,索性凑在张悦斋的身后吸二手烟,二手烟也能过个干瘾嘛。
    郑凯的骨头在发酥,发麻,把自己那支别耳朵的烟终于取下来,擦了几擦火柴,巴巴点上了,但正好这时,苏樱桃端着一碗汤从他面前经过,估计是故意的,哎哟一下汤洒了,烟这玩艺儿,被汤浇了,还咋抽?
    “哎呀郑队长,实在不好意思……”苏樱桃连忙说对不起,把那碗汤递给了邓四嫂:“就着饼干慢慢喝,别呛着了自己。”
    “队长,你没事儿吧?”忠实的狗仔马不方看郑凯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惨绿,于是问。
    “没事,继续挖宝,我是你们的大哥,我一定会带着你们找到宝藏,夺回属于民兵队的荣誉!”郑凯颤着双手说。
    不就是支烟吗?
    郑凯都猜得出来,这个女同志是故意的,据说她还准备让他在农场里当老黄牛呢,这怎么可能,作为一个大男子主义极其严重的男人,郑凯对于自己差点瞎撩了的这个女同志很看得上,但是,看得上可跟男女性别无关,女同志天生就该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他哪能叫个女人骑在他头上?
    他妹妹郑霞都没苏樱桃凶,好吗?
    但是烟,香烟,他真的好馋那么一口烟。
    他现在不求别的,只抽能抽一支烟,毕竟饭后一支烟,赛似活神仙嘛。
    丁朴严重怀疑队长怕是挺不住了,怕他要去求着苏樱桃要烟,不过郑凯一脸刚毅:“去,你俩继续挖去,我今天要回趟家!”
    丁朴和马不方真以为大哥依然在坚持,一起又去挖坑啦。
    而郑凯呢,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苏樱桃是在下班的路上碰见的郑凯,一脸仇恨,一言不发,还扛着枪,不过手里有一把锄头,扬着下颌示意她跟自己走。
    小孙觉得这人怕是要打樱桃,而且因为看郑凯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他手里的烟,紧紧护卫着他的烟说:“主任,咱们不跟着他吧,我怕他要打咱们,抢咱们的烟?”
    “走吧,有什么好怕的?”苏樱桃反问。
    她直觉表面上一股犟劲儿的郑凯,绝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这是要悄悄告诉她。
    跟大家伙儿集中垦荒的地方只差着五六米远的距离,密林里,郑凯一个下午开出了四四方方,至少有一亩二的一块田,田里连一个土块都没有,刨的碎碎的,干净又舒服,简直让人想躺在上面打个滚儿。
    这,就是郑凯带着苏樱桃,想给她看的,属于他的劳动成果。
    一把拍在自己脸上,郑凯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见人,因为把俩小弟忽悠去挖宝了,而他自己,则悄悄垦了这块地,其目的,其实是想问苏樱桃一盒烟。
    这就得说,为了一盒烟,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值得吗?
    但在郑凯这儿,这个问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理智上,他当然觉得不值得。他是为了朋友,可以捅自己两刀的义气男人。
    但是为了烟,郑凯的手臂不由自主,就可以捅朋友两刀,这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可是这已经够屈辱了吧,郑凯为了一盒烟,简直要为这个女人跪下了。
    他只想也拥有一包属于自己的烟,这有错吗?
    郑凯保证只要苏樱桃给他一包烟,他从此往后再也不垦荒。
    结果苏樱桃的反应差点没让郑凯原地爆.炸。
    “小孙,点支烟。”她说。
    小孙掏了一支海军牌香烟出来,点着,叭了一口:“主任,现在呢?”那股青烟缭绕,在男人们的眼中,简直就是神仙的象征。
    苏樱桃把那支点燃的烟递给了郑凯,然后竖了三根指头出来:“咱俩约法三章,你从现在开始跟大家一起垦荒,农场额外一天给你一包烟,要是你那个忠实的小弟牛百破跟你联络,不论他说什么你都告诉我,我自己再送你一包,带过滤嘴的。行不行?”
    一天两包烟?
    只是垦个荒而已,他就能每天都拥有两包烟,可着劲儿的抽?
    郑凯需要冷静一下,因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对于一个有着浓厚烟瘾的男人,就好比让一个孩子整天躺在百货商店里装大白兔的柜了里一样。
    郑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他隐隐觉得自己要答应了,这女人就会骑在他头上,把他变成一只老黄牛。
    可是一支点燃的烟,再掐了那味儿就变了,不掐,他只能现在抽完,抽一口少一截,风又大,吹的烟燃的很快,它马上就要燃完了,郑凯恨不能把所有的青烟全吞进肚子里攒着。
    怎么办,真的要为了一天两盒烟,天天去垦荒?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她休想!
    她永远都别想做到,他是不可能被一个女人战胜和征服的。
    扛起锄头,郑凯朝着垦荒大本营的位置一锄头下去,他觉得自己嘴角有咸咸的东西,那当然不是眼泪,是风吹在他脸上的露滴。
    真男人,绝不认输。
    但是在看到苏樱桃递过一盒满满的,还未拆封的,戴着过滤嘴的凤壶烟的那一刻,郑凯还是深吸一口气说了句:“谢谢,我现在就往那边挖。”
    这声音让他想起马不方和丁朴俩小马仔对自己说话的语气。
    真男人绝不认输,他才不会给苏樱桃做老黄牛,但是他的手不听使唤,一直在刨地,而且他的嘴巴也不听使唤了,居然说:“苏樱桃,苏主任,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呀。”
    这绝对不是郑凯自己说的话,这太让他丢人啦!
    ……
    当然,当郑凯把自己垦的田跟大家一起垦的正式连成一片的时候,不说张悦斋的下巴差点给惊掉,保剑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愣着看了半天,嘴角抽搐着,眼角流了几滴眼泪下来。
    她在机械厂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樱桃这样的对手,不过也好,从苏樱桃的身上,她学到了好多东西。
    当然,郑凯自己不带头,他的那俩小弟又怎么可能认真挖宝,也从坑里爬了出来,郑凯赶都赶不走的,老老实实的就开始帮农场垦荒了。
    这不挺好的嘛,男同志们有用中药材换来的烟抽,女同们有饼干吃,只要大家垦干活,啥好东西没有?
    苏樱桃正准备回家呢,路过万人坑的时候,就见毛纪兰身后带领了三个儿媳妇,一人拿了一片饼干,走一步,舔一舔,再走一步,再舔一舔。
    “见了老贾,要怎么说?”毛纪兰高声问。
    大嫂连忙说:“饼干贼香。”
    二嫂说:“真甜呐,我在路上已经吃掉一斤啦。”
    四嫂最会偷懒,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已经三片下肚了,再拿一片出来舔着,高声说:“农场还给我们九个工分呐。”
    这是准备好队形,准备回村去显摆的。
    “妈,你听过一句话没?”苏樱桃今天得忙着到供销社去抢点肉,边跑边说:“老鸹狂要打破蛋,还有句老话叫财不露白,赶紧把饼干藏起来,吃到肚子里的才是你的,甭在老贾那种人面前显摆,不值当。”
    毛纪兰还愣着呢,苏樱桃一股作气,头发都跑散了,才赶在6点的时候,跑到供销社门口。
    现在,供销社门口排队的全是小孩子们,因为父母下班是六点,而孩子们五点半就放学了,他们得赶早儿来排队,抢肉。
    “婶婶,我在这儿呢,刚才我看见肉啦,售货员刚刚搬进去,好肥的肉,一大只猪呢。”汤姆在一群孩子群里比划着,他屁股上依然坠着钥匙,眼看着大家往前挤,也忙着往前挤,还得比划形容:“咱们称两斤排骨,再称两斤肥肥的肉,炼了油,你再给我炸大虾吃,好不好?”
    植物油一个月只有两斤,擦锅都不够,大家抢的当然是荤油,苏樱桃一边一个,拽着孩子的手往里挤着,眼看就要到肉摊子上了,终于也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三斤肥油,两斤排骨,看我,看我!”
    “这谁家孩子的裤子掉啦?”就在售货员抬头准备接苏樱桃的肉票时,突然她身后有人一声喊,紧接着汤姆被个男人抓抱了起来:“是这孩子的裤子掉了吧?这谁家孩子,现在一条裤子可值价儿呢,还买啥肉啊,赶紧找裤子去。”
    汤姆被个工人叔叔举的高高的,确实,裤子先是被钥匙坠掉,然后又被人挤掉的。
    两条小短腿,突然被人举起来,白乎乎,软嘟嘟的在空中乱蹬。
    但他觉得没关系,跟裤子相比,显然肉更重要。
    可是随着他一把被人倒给别人,苏樱桃就得去追他,只穿着内裤的汤姆一直在挣扎,两条小短腿不停的踢着,大声说:“没关系,我可以的,我不怕羞,我要吃肉。”
    但没人听他的话,他被一个又一个的人转出了肉摊,一直转到了最外围。
    当然,等他们几个重新挤回肉摊子的时候,本月的猪肉已经卖完了。
    而汤姆的裤子,居然一直在供销社门外好远的地方,上面还挂着好大一串钥匙,就是这串钥匙,害他们丢掉了这个月的肉。
    “……我想吃肉。”捡起裤子,汤姆努力把它往腿上套着,但又不肯解掉那串钥匙,还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说:“我不爱这个国家了,一点都不爱,除非有人给我肉吃。”
    苏樱桃简直要笑死自己了,捂着肚子,她其实也馋肉,但还得安慰汤姆:“没关系,现在外头不是有个黑市吗,婶儿改天去外头的黑市上找找,说不定能找着肉呢,咱们回家吧。”
    “可是我们上次吃肉的时候,还穿棉裤,现在已经不穿棉裤啦,我好久都没吃过猪肉啦。鱼和虾不算肉,我只想吃肉。”汤姆想了想,感觉没吃过肉的时间,简直有一辈子那么长。
    不过就在这时,有个人走到了苏樱桃面前,笑着说:“博士夫人,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这是博士带回来的那两个孩子吧,怎么,想吃肉了?”
    苏樱桃抬头一看,咦,这是个她好久没见过,但是认识的人。
    这是地委书记宋正刚的秘书,小董,董其明。
    这人开一辆特别老的老旁克,从车上拿下一个包纸包着的大包,笑着说:“小伙子,没有猪肉,牛肉行不行?”
    他这包纸里包的,居然是牛肉?
    汤姆闻了闻,确实是生牛肉独有的那股腥膻气息。
    毕竟孩子好久没吃过牛肉了,鼻子跟着那个牛肉纸包,不停的闻着。
    “董秘书,好久不见。”苏樱桃说。
    董秘书打开包着牛肉的《人民日报》,笑着说:“博士跟咱们书记原来聊过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金库……”
    “你是为了金库来的,所以博士把金库的事情告诉地委书记啦?”苏樱桃失声说。
    这个博士,凡事可真够特立独行的,宝藏到底在哪儿,确定有没有啊,他就把这事儿抖给地委书记听了?
    董秘书又从自己的绿书包里掏出一包黑胡椒,再掏出一小包锡纸密封的黄油出来,他说:“今天一早邓博士给咱们书记打电话,说自己金库那事儿有眉目了,这是领导让我给他带的黄油和牛肉,以及黑胡椒,是博士最喜爱的东西了。”
    黄油这东西,只有内蒙那边有,秦州真不产它。
    而且锡纸包装,这应该是从国外来的,而博士在饮食上对别的都一般,唯有牛排,是他最好的一口,就跟孩子们爱吃的大白兔一样。
    “他到底怎么说的?”苏樱桃于是问。
    她太好奇了,邓博士什么都没跟她说过,怎么就把董秘书给招来了?
    “具体东西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但是博士说,大概会是一个特别巨大的金库,而这个金库的名字,根据西方惯例将要由他来命名,他要叫它……樱桃一号宝藏群。”
    奶奶的,樱桃,还1号,这博士不愧喝过洋墨水,宝藏找到没有苏樱桃不知道,但果然他妈的浪漫,浪漫到家了。
    这大概是国内唯一一个会用妻子的名字命名宝藏的男人了。
    难怪他敢理直气壮的要求,让她在卧室里不准谈论跟性和爱无关的事情呢。
    不过董秘书的下一句,让苏樱桃很满意:“但咱们书记的意思是,你帮咱们劝劝博士,夫妻恩爱不在这方面,命名要按国家惯例,叫它秦州万人坑日军遗址就行了。”
    对嘛,这名字起的才叫个准确到位,苏樱桃的心理上也没了负担,要不然以后家里她得听博士的。
    董秘书说着,示意苏樱桃和俩孩子上了车,准备带他们回厂。
    但是,宝藏到底在哪儿?
    苏樱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一点,博士今天一整天都在工作间,门都没出,他是怎么找到宝藏的?
    邓昆仑两手叉兜,在小白楼前站着呢,显然,这是准备告诉董秘书,宝藏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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