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饶桂芳在纺织厂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除了全勤奖的克扣,整日还被车间主任拎出来当做反面典型来教训。最常说的话就是,“看,这就是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代表,谁要是学她,就和她一个下场。”
    工厂里的职工最年轻的都已过而立,四十有三的饶桂芳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被当众训斥。一开始还有上前相劝的人,待主任连带着将这些人的当日工资全部扣除后,打抱不平的英雄再也不见了踪影。
    “饶姐,待会你要小心了。”一个平时和饶桂芳往来亲密的工友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正在休息的饶桂芳先是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我要小心什么?”
    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的工友凑到饶桂芳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刚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主任又再乱发脾气,嘴里好像念叨什么效绩,什么工资。”
    “是不是说我们组的效绩没有达标,要用工资来抵扣?”饶桂芳接着说道。
    工友不住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我还在走廊里看到了厂长的背影,肯定是被训过话,哼,活该。”
    随着千禧年的临近,全国各地的工厂都受到了重组改造的浪潮侵袭。江城,这座拥有近百家工厂的大都市避免不了的成为了此次冲击桥头堡,而饶桂芳所在的这座纺织厂因为日渐下滑的效益问题,屡次召开了中高层以上的会议。
    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卵用。职工大院的售卖,就是妥协和垂死挣扎的产物。
    饶桂芳谢过了那位工友,并嘱咐她千万别过第三人的耳,以免引火上身。
    “那你当心,待会能忍则忍,反正就是一顿话的时间,当做耳旁风就过去了。”
    饶桂芳并没有这位工友想的乐观,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与其让她惶恐不安,还不如给她留个念想。
    如果是在平时,主任发顿牢骚,重话几句也就完了。可最贪财的人也是最在乎自身钱财得失的人,效绩不达标,厂长肯定是没有责任的,背锅的人只能是下属。然而法不责众,这么多车间,最差的就属主任管辖下的她门这组。这刀,自然也就落在了主任的头上。
    饶桂芳也有过一走了之的念头,可总是被一张面孔给拦住。那是全家两口人最后的希望,不能给他和其他家庭同样平等的待遇,也就更不能让他承受过早的风雨。
    这一咬牙,就是十几年。
    “算了,真要是罚,就让他都罚了去吧。”
    车间主任能给饶桂芳的威胁也就只有金钱上的了。换做以往,饶桂芳是整个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这样的惩罚无往不利。现如今,儿子递给自己的信封还牢牢的锁在抽屉里,沉甸甸的重量让饶桂芳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儿子的懂事能干让饶桂芳欣喜不已,可另一方面,分心收支必定会影响到高考的复习。尽管周鑫对天发誓没有丝毫影响,更用实际成绩信守了誓言,可依旧让饶桂芳心疼不已。
    时间就那么多,互不影响就只能牺牲休息的时间了。
    就这么东想西想着,下班例行的会议开始了。
    车间主任大概四十余岁,已经寸草不生的头顶让人猜不出实际年龄。背后有人说是坏事干多了,以至于“聪明绝顶”,每想到一次馊主意就掉一根,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松垮的两侧脸颊因为阴沉的脸色下坠的更为严重,就算是生气也不忘两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官威的架势。
    “呔,神气什么,芝麻大点的官,整天还在这耀武扬威的,看着就让人恶心。”
    “嘘,小声点,今天剥皮鬼来者不善,小心给逮着。”
    剥皮鬼是以前被辞退的员工对主任起的绰号,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喊出来的。据说是这名员工给了彩礼钱,主任拿钱不做事,非但没有将说好的组长位置授予他,还担心他找领导告状,索性以多次旷工,屡教不改的理由辞退了他。
    “知道我今天来要说什么事吗?”
    主任有些一反常态,从前见面就要痛骂员工的斥责没有了,只是咬人的狗不叫,越是阴沉的语调,越是让在场的员工们心惊胆颤。
    根本就不指望员工会回应自己的主任继续说道,“刚才厂长找到了我,痛心疾首的指出了咱们厂遇到的种种疑难杂症。问题之严重,形势之严峻,简直闻之未闻呐!我很感同身受,那么你们呢?”
    本以为主任还要继续,却意外的停了下来,食指点向了饶桂芳,厉声喝道,“你,就是你,咱们组里资格最老,入职时间最长的饶桂芳,你有什么想说的?”
    最先通风报信的那名工友担忧的望了过去,眉宇间充满了哀愁,她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系列场景。疾风骤雨般的问候词将要迎面撒到饶桂芳的身上。
    饶桂芳事先得到预警,到没有太大的惊慌失措,不紧不慢的走到队伍的最前排。
    “不好意思主任,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只能对此报以惋惜。”
    主任立马进入了状态,口水四溅了开来,惹得前排的员工纷纷躲避着生化武器的攻击。
    “你当然没有什么想说的,因为你他吗就是这么做的!你知不知道当时厂长是怎么指着我的鼻子骂的,你也不知道。你就知道工作时假装勤恳,转过身去就开始偷懒。一开始念着你资格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如今到可好,得寸进尺了起来。”
    说到偷懒一词的时候,饶桂芳的眉毛只是略微的颤抖了一下。可后排的员工不干了,开始有了零碎的引论声。
    “玛德,这个狗东西,睁着狗眼说瞎话,饶姐哪次不是组里,不对,不是厂里的劳动标兵,也就这个不是人的东西能够昧着良心把饶姐的选票给撤销回去,呸,狗杂种。”
    “就是,组里员工生病都不让请假,还是饶姐帮忙顶班,这些发生在眼前的事,都被他给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哼,谁说不是,你们也不看看他那西瓜一样大的肚子里都藏着些什么货色。”
    员工们的情绪有些激动,这可能也和气候温度上升有些关联,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主任极不负责任的措辞刺激到了员工们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饶桂芳是厂里出了名的老好人,老不是指年龄,而是指辈分,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德高望重莫过于此。
    饶桂芳是第一批入厂的员工,不说和这座纺织厂同岁,但也是看尽了厂里的胜败兴衰。每个员工,就算是老早以前离了职的,只要一谈起饶桂芳这三个字,没有一个不是竖起的大拇指。
    可就是这么一个乐善好施的好员工,却被无情打压下了十几年。本来最早的老厂长是十分钟意饶桂芳接手自己座下的位置的,可还没等声明写完,就意外的倒在了病床上。
    于是,新接手和后来陆续上任的厂长都有了一个相同的措施,打压饶桂芳,让她永远翻不了身。最好一辈子呆在车间里不出来,这样也就没了最大的威胁。
    车间主任就是因为坚持贯彻领导的理念,并且完成的十分出色,业绩不增反减,但饶桂芳一日不出头,他就一日能够继续呆在岗位上。
    这次,实在是厂里的形势不容乐观,才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以前温顺的绵羊,突然集体反了抗,主任怒不可赦。
    “翻了天了,我在上面讲话,我看谁敢在下面多说一句!”
    迫于主任从前的淫威,小规模的议论很快停止了下来,只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依旧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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