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公主可要失望了。”秦夜泊收回了目光,稍微活动了下手腕,鲜血瞬间顺着手臂流下来。
    自知挣脱绝无可能,也不再白费力气。
    姜殊嫦显然是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又问道:“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到这里,不知秦教主心中是何等的滋味?”
    “……”
    何等滋味?秦夜泊还真是没有仔细体会过,他不能,也不敢。
    只有自己切身体会了,才明白为何都想要一个痛快。
    他也想,但是不能。
    “说不出?”姜殊嫦站在他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脖子,“抬头,看着我。我问你,是你先动手杀了姜鹤山的?”
    秦夜泊摇了下头,无论是在谁面前,他都是咬死了是姜鹤山先动的手。
    “我不过是自保罢了。”
    姜殊嫦听完这句话,便反应了过来,道:“你说了什么,能让他对你动了杀心?”
    一个毫无城府的人,被激起了杀心,那定然是戳到了姜鹤山的痛处。
    “真想知道?”
    姜殊嫦似乎是来了一点兴致,道:“说说看?”
    “我告诉他,有朝一日就算是我这条野狗入得了七公主的眼,七公主也不会正眼瞧他。”
    姜殊嫦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松开他的脖子,一脚踩在他肩膀上。
    秦夜泊抓了一下锁链,这个力道压在他身上,手腕上的痛感算得上十分强烈。
    “七公主这是当真了?”
    “你敢耍我。”
    秦夜泊笑了笑,没有说话。
    无论姜殊嫦是怀着什么心思来的,到这个时候,秦夜泊心里这个时候早就该明白了。
    姜殊嫦就是故意来接近他的。
    他这才激怒了姜殊嫦,而姜殊嫦的确没让他失望,半分犹豫都没有,那一脚踩下去可真是丝毫都不留情。
    既然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又何必扬言要救他?
    只有一个解释,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援手,成为他在大凉唯一的依靠,日后才能驱使他。
    难怪姜云笙从不阻拦姜殊嫦来见他,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他,岂不是也可以顺水推舟?
    “你当真想死在这里?”
    秦夜泊摇头,答道:“没人想死的。”
    姜殊嫦不解,却也没有再多问。
    染灵总坛。
    姬冰尘选出的杀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无牵无挂,这是秦夜泊临行之前托给他的事情,他已然是不能懈怠了。
    此事是瞒着所有人做的,他挑出的人也并未放在染灵。
    祁景安从鬼门回了府,马不停蹄又去看了六大山庄,江渚山庄他暂且动不了,干脆甩给了罗影,其余的几个,他都已经安排人手去查底细。
    深夜未眠,苏逸先来见了祁景安。
    苏逸最关心的不是江湖纷争,而是雁门。
    而今雁门关外,大凉与南盛几番试探,终究是并未全面开战,而苏逸的这颗心,却是悬了起来。
    他不知道姜云笙动过什么手脚,姬曦告诉他,军中有不安分的人,却不知道背后的主谋。
    苏逸的目标始终都是苏彦坐下的那把龙椅,他的倚仗,就是雁门关。
    “祁副教主,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祁景安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即便是在苏逸面前,祁景安依旧是丝毫不惧,哪怕他也知道苏逸这种人未必是他能够驾驭的。
    “我想去雁门,须带一人听我差遣,还请祁副教主替我周全此事。”
    苏逸没有动用自己的漫园,他手下的绝大部分都是杀手,一来是不适合这样的乔装打扮,二来是姬冰尘从漫园挑了不少的人,想必,留下漫园的人定有他用。
    祁景安听到雁门两个字的时候,便是十分警觉。
    染灵虽说能够胜任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但若是全然信任的……
    祁景安的脑海中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
    秦潇晗。
    大凉对他的戒心并没有那么重,他也更熟悉道义礼节,最为合适。
    “你一人前去,还是?”
    苏逸点了下头,答道:“我一人前去。”
    雁门的小阎王,可非浪得虚名。
    他此行,是为了大计,雁门有他手下的人,同样也有大凉的人,敌在暗,他绝不可在明。
    除了军师姬曦,还有大将军公梁杰。
    “祁副教主,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疏漏。”苏逸本想带走姬冰尘,但是咱们的老人都太熟悉姬冰尘了,反而误事。
    “秦潇晗。”祁景安毫不犹豫选定了秦潇晗。
    苏逸点了点头,这是秦夜泊的人,他还是信得过。
    祁景安没有耽搁,立刻寻了秦潇晗。秦潇晗听了个大概便一口答应,毫无推辞。
    大凉。
    跪了一夜,的确是有些僵了。
    陆从秋扯了一条麻绳,在他脖子上缠了一圈,最后握在手中。
    “你就是这么勒死鹤山的?”
    秦夜泊想了一下,摇头,道:“我用的不是绳子。”
    陆从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不过不会有太大区别。”
    姜云笙对他死活是不闻不问,就连秦夜泊心中都有些没有底气,是不是要这样继续熬下去。
    时绍星他是保不住了,此行还未到功败垂成的地步,可也差不多是满盘皆输。
    陆从秋到底还是没有痛下杀手。
    脖子上两道淤痕是被勒出来的,秦夜泊也不在乎,问道:“你是想不到其他的手段来对付我了么?”
    “秦教主,不会水吧?”
    “……”
    的确不会。
    “秦教主不会啊?”陆从秋心中估摸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脸,又道:“再这么打下去,你改成活多久?”
    “你尽管来。”
    “痛快。”陆从秋站起身,解了他手腕上的锁链。随后一手拽住他的手臂,这才没让他倒在地上。
    上次掉进水里,还是在秦淮河边,被祁景安一脚踹进去的。
    陆从秋一手捏着他的脖子就按了进去。等他觉不出秦夜泊的力道,这才拽了出来。
    秦夜泊闭着眼,缓了许久,这才平复下来,陆从秋是没打算淹死他的。
    若非形势所迫,多少也要把陆从秋按进去试试。
    如此反复。
    秦夜泊声音都有一些微弱,盯着他看了片刻,这才闭上眼。
    “陆从秋,你有本事就继续,来搞死我。”
    “不急,不急……”
    他与姜云笙一样,都是太了解秦夜泊,能撑到现在还不松口半分,无非是因为他坐在了染灵教主的位置上。
    也让陆从秋彻底明白了一件事,秦夜泊与他的身份就是不可逾越的绝壁,即便真的扣留在大凉,他也不会像姜鹤山一样喊他一声师父的。
    不过是片刻,再看秦夜泊时,已经是紧闭双眼,没了意识。
    陆从秋探了一下他的气息,尚有命在。
    “别让他死了。”
    而另一边。
    “他不像是顾泽那个老东西精心培养的杀手,在此之前,他先是一个二少爷。”
    否则一个杀手,怎么会坐到这个位置,怎么又会有那么多人倾心相交?
    姜殊嫦心头颤了下,用蛊也好,用刑也罢,在这里这些日子,从未听过秦夜泊开口喊过一声。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秦夜泊并非专职杀手,单凭这一身骨气撑到现在。
    这个人是坐在染灵教主位置上的,可谓是一呼百应,也是一个秦家的二少爷。但凡是这样身份的人,又有几个受过牢狱之灾的?
    只是用刑也便罢了,就算是杨孤雁,在下了蛊之后,也在一心求死。
    姜云笙看向了姜殊嫦,目光有些微妙,想要张口问什么,又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
    “先生?”姜殊嫦喊了他一声。
    “阿嫦……是对秦夜泊动了心思么?”
    姜殊嫦立刻想到了秦夜泊与她说的那句话,就算是他入了七公主的眼,也轮不到姜鹤山。
    “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
    不过一个阶下囚,哪里值得她动心?姜殊嫦性格强势,秦夜泊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时新鲜。
    姜云笙反而更是担忧,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姜殊嫦的心思。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劝一劝姜殊嫦,陆从秋的消息便传到了这里。
    “还不能让他死……”姜云笙思索片刻,便道:“想办法留他一命。”
    陆从秋明白姜云笙的意思,当下差人去办。
    “不能再继续了,此人气血亏虚五脏俱损,再不好好医治,怕是无力回天。”
    陆从秋点了下头,示意已经知道了。
    头痛欲裂,秦夜泊睁开眼,陆从秋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了穿过他琵琶骨的锁链,直接抽了出来。
    这才有些难耐地哼了几声。
    “绑了,带走。”
    秦夜泊头脑尚未彻底清醒,听的也不甚清晰。
    这几日,苏逸已经与秦潇晗赶往雁门,祁景安与罗影挨着将六个山庄拜访了一遍,最后去的才是江渚山庄。
    “梁安和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罗影看了一眼祁景安,便知道了祁景安心中与他所想几乎无差。
    江渚山庄的少庄主,他的话,这两个人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说呢?”祁景安直接将这个问题丢了回去。
    “江渚山庄啊,鱼龙混杂,死了那么多人,半分消息都没传出来。”罗影这一去,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他对蛊十分敏锐,这几日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想出对策。
    “临枫山庄是夜泊亲舅舅,多少看在他的面子上,暂且不动,至于其余四个,我会想办法解决的。”祁景安自然是不怕六个山庄的势力,只是秦夜泊尚未归来,只怕日后会有大事。
    罗影没什么表示,只问道:“临枫山庄的那个赵懿?与江渚山庄蛇鼠一窝罢了,有什么忌讳?”
    祁景安没有搭话,先前赵懿来访,他早就对此人不满,即便是杀之如何?
    可是这话,绝对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
    罗影或许猜到几分,却也是懒得参与这些。
    大凉。
    “教主?”沈亦算得上日夜守在秦夜泊身旁的。
    秦夜泊睁眼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疑惑。手腕上缠着绳索,四处看了一圈,却是没有多问什么。
    沈亦心底冰凉,试探的张开了嘴:“秦夜泊?”
    “……这是什么地方?”
    沈亦沉默了片刻,才道:“大凉。”
    秦夜泊刚想问什么,却又收了回去。
    “教主当真是不记得了?”
    秦夜泊摇了摇头。
    沈亦早就屏退了其他人,秦夜泊是信得过沈亦的,没必要连他也瞒着。
    姜云笙心中是不信,可几番试探下来,滴水不漏。
    “或许他是真不记得了。”陆从秋反倒是觉得不失为良机。
    昏迷数日,高烧不退。
    姜云笙重复了一下两个字:“或许。”
    陆从秋立刻噤了声。
    姜云笙毫不在意,道:“杀了时绍星,他不记得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他无路可退。”
    只有无路可退的时候,他要么选择投靠大凉,要么选择自裁。
    沈亦闭了下眼,按下了所有的情绪。
    不忍,则乱大谋。
    秦夜泊见到了浑身是血的时绍星。
    大凉还是对他动了手,什么时候开始将矛头对准了时绍星呢?
    大抵是他高烧之始,大凉没有在动他。时绍星只不过一介文人,怎能抵得过大凉的手段?
    “此人?”
    “杀了他。”
    秦夜泊有些犹豫,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到姜云笙先开了口。
    “杀了他,才是不枉你受的冤屈。”
    “如此……”秦夜泊抽出了陆从秋的弯刀。
    “死则死矣。”
    时绍星躺在地上,轻轻闭上眼。
    此番,大抵便是再也不必为了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而操劳。
    半月之前。
    已经是夜过三更,书房中却依旧掌着灯。
    “此一去,你已经料到了大凉会做什么,秦夜泊,想清楚,哪怕是重刑加身,你也必不能吐露一点点关于破局的事情。”
    秦夜泊点头,道:“你我二人,无论下场,这件事,一定要完成。”
    姜云笙以张庚衍的身份做了太多的事情,一旦战起,那南盛必定是内忧外患。
    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清除张庚衍留下的势力。
    怎么才能挖出来这些势力?
    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张庚衍嘴里套知。
    时绍星对大凉的目的心知肚明,方晚横不过是一个拙劣至极的诱饵,可他依旧选择前往。
    他一旦身死,那月无双便成了最无法掌控的因素。
    所以,时绍星早就留了绝命书。
    “秦夜泊,你要明白,无论什么情况,你一定,一定要挣扎着,活下来,就算是背上叛国的罪名,就算是连祁景安都无法理解你,就算是……就算是你身边的人都因此而死,你也要活下来。”
    时绍星的目光,十分坚定,而且决绝。
    就像是当年他舍弃寒云教的时候,一样决绝。
    “我会活下来,不仅仅是为了回到南盛,也为了清扫南盛的烟云。想要骗过姜云笙,就必须,骗过所有人。”秦夜泊如何不是这一腔热血。
    这般的人,怎么会轻易向大凉低头。
    而他要做的,便是骗过大凉的所有人,最终选择臣服。
    一腔热血,一身傲骨,都要敲得一点不剩。
    “你不可露出半分破绽,就算是要你杀了我,那你也要……”时绍星没有继续说下去,想必,秦夜泊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时绍星要秦夜泊,绝不可感情用事。
    秦夜泊起身,郑重跪拜。
    “时教主大义,秦夜泊,在此,拜别。”
    而现在的场景,是秦夜泊手中拿着弯刀,面对时绍星。
    “秦夜泊,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秦夜泊心中默默重复一遍,我知道,该怎么做。
    姜云笙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
    秦夜泊握住弯刀,与时绍星的目光交汇的一刻,刀刃已经刺入了他的心脏。
    时绍星极轻的点了下头,便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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