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射,季满王孙二胜。”
    看到百步外的箭靶上,靶心正插着五支羽箭,王孙季满才敢确定之前所发生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看来那个邙山鬼王短暂接管自己的肉身后,不仅继续射箭,还表现不俗。
    场上的人似乎才回过神来,猛烈欢呼声顿时爆起。
    “季弟!你赢了!”王孙叔贾将弟弟抬起,让他跨坐在自己厚实的宽肩上,接受众人崇拜与夸赞。
    好险,差点被杀死……回想方才惊险一幕,王孙季满还是心有余悸。
    旋即,他高高举起雕漆金弓,在无数羡慕目光以及欢呼声中,享受胜利滋味。
    “最终胜利者是季满王孙……”
    静卣本来十分洪亮的声音,却被周围群众欢呼声浪所掩盖。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扯开喉咙,大声喊道:“据此前两位王孙的协定,这一把雕漆金弓属于……”
    他准备以司射身份,宣布雕漆金弓最终归属权。
    “司射且慢!”王孙宫涅赫然开口,众人瞬时将目光转向他身上。
    静卣一愣,连忙问道:“宫涅王孙,您这是何意?”
    “司射,适才季满使用巫术,违反礼制。”
    堂兄与王孙季满对视了一眼,大声说:“堂弟没有资格取得宝弓!还请您判其落败,并施以扑刑,以作惩戒。”
    司射是整个射礼或比试的主持,在射箭进行过程中,他腰间插扑,可以对不按礼仪行事,或严重违规者处以“扑刑”,以荆革捶挞对方,以示惩戒。
    “你这个庶孙!”王孙叔贾顿时火冒三丈,破口大骂:“输了还想赖皮不成!”
    吕不汲紧紧架住叔兄的身体,没让他朝王孙宫涅冲去。
    “各位,请稍安勿躁!”
    静卣行至两方之间停下,举袂顾左右,大声道:“射术本是君子之争,诸位何故大动干戈。小臣担任司射,必定秉公处理。”
    王孙叔贾闻言,这才按捺住怒气,静了下来,却犹自愤愤不平。
    静卣向王孙宫涅发问:“宫涅王孙,您何故说季满王孙使用巫术射箭?”
    “尸巫!”王孙宫涅喊一声。身边那位身穿棕色巫袍,戴着青铜面具的老者,往前踏了一步。
    堂兄傲然地说:“尸巫是来自黑水城的六鼎壮巫。”
    “黑水城壮巫……”人群中一阵骚动。
    尸巫抬眸,淡淡地望了望王孙季满,弄得他头皮发麻,十分不自在。
    “他是九神教六鼎壮巫!那我的降神之术不就穿帮了?”王孙季满摸着无须下巴沉吟,有些忐忑不安。
    据《巫典》划分,巫修境界分为一至三鼎少巫境、四至六鼎壮巫境、七至九鼎大巫境,以及九鼎以上宗巫境,即所谓四境九鼎。
    凡壮巫六鼎以上者,已臻巫觋一流高手,不仅实力强大,且身份尊贵,行走东国之间,也深受人们尊崇。
    王孙季满曾听龙骞老师说过,在九神教七大长老之中,其中有四位长老是九鼎大巫、二位是八鼎大巫。
    至于那一位驻守在黑水城圣地,常年闭关不出,排在首位的大长老,更已迈入宗巫境,与巫教大祭师子夫人、天道宗大宗主巫礼乃、玄蛇教大神官巫凡无骇,并列为天下四大最强宗巫。
    近几年来,屡遭玄蛇教打击而沉寂一时的九神教,在新任神君率领下,逐渐走上复兴之路。一时间,黑水城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势力如日中天。
    所以说,九神教会是王孙季满将来担任大祭师后,必须面对最强大敌人。
    “王孙!司射!”尸巫深深一拜后,直起身体。
    “适才初射时,季满王孙施展巫术,请来北邙鬼王附身,巫一时不察也。”
    他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待第二回合再射,王孙神情出现异样,巫方察觉他使用降神之术,还差点被鬼王侵占肉身。”
    尸巫是身份尊贵的黑水城九神教巫觋,就算面对眼前王室子弟,他也毫不遮掩自己的淡淡傲意。
    这个老叟……王孙季满盯了尸巫片刻,只觉血气上涌。既知我被鬼王入侵,却不前来施救,其心可诛也……
    但想到对方来自与本教敌对的九神教,他的心中便释然。
    “王孙,请问尸巫所言属实否?”静卣问。
    “没错,我委实使用了巫术。”面对九神教六鼎壮巫指控,就算否认也无济于事,王孙季满干脆直接坦承。
    此言一出,群众开始议论纷纷。
    “使用巫术又如何?”王孙叔贾一急,辩护道:“请问静师,周礼是否规定用巫术射箭违礼?”
    谈及周礼之事,尸巫不容置喙,又拱了拱手,退回王孙宫涅身旁。
    静卣捋了捋胡须,摇头道:“禀王孙,周礼并无言及使用巫术射箭违礼。”他担任司射多年,熟悉各种射术礼仪,但还是首次遇到这种情况。
    “静射人,此言差矣!”一位立于王孙宫涅身后的中年人,匆匆迎上两步,对王孙季满兄弟鞠手行礼。
    “你又是谁?”王孙叔贾哼了一声。
    “启禀王孙,仆臣乃靖王子家臣君宰德父。”中年人回答。
    静卣问:“君宰先生有何高见?”
    “当年,周公鉴于殷商崇信巫觋亡国,”君宰德父道,“遂于制礼作乐时,规定幾内巫觋由王官统之。宗周所举行礼乐仪式,严禁使用巫术。”
    他稍作停顿,又续道:“目下,季满王孙贵为天子之孙,竟在射术活动上使用周礼严禁之巫术,乱我周制。此举不仅违礼,还是严重僭越。”
    “王孙竟然违礼!”众人开始一阵骚动。
    王孙季满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暗自紧握着手中宝弓。
    他没想到王孙宫涅心思狡诈,不甘心认输,竟授意他的家臣,搬出周礼攻击自己违礼。
    一时间,王孙季满也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下来,思绪急转,暗定对策。
    “季满王孙年纪尚幼,且学礼未精,”君宰德父献媚地笑道,“加上他将放弃王孙之尊,去宋国任巫觋,出现这种僭越行为也常理,吾等该对王孙多加体恤。”
    王孙宫涅性情阴沉,对自己的庶出身份十分敏感,尤其嫉妒王孙季满兄弟的东宫嫡系一脉。
    君宰德父显然看透这点,为讨好庶王孙,不惜冒着得罪东宫风险,大胆取笑王孙季满。
    听罢,王孙宫涅的薄唇露出一抹微笑,看起来十分得意。周围公卿子弟也开始私下交头接耳。
    他们对王孙季满指指点点,或疑惑、或不屑,人群中不时传来讥笑声。
    “君宰敢尔,竟对我周先王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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