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丰?”林生抬起头,和她打招呼。
    “听说你被发配了?”吉丰半开玩笑地说。
    林生没回答,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今天好像是特意打扮过,长发披靡,衬托出一张漂亮的小脸,脸上生就“明目张胆”四个字:眉眼唇,乌黑艳红,色彩浓重;额鼻颔,高ting低回,棱角分明。此时她虽是双峨紧蹙,却又暗藏几分喜悦。
    “不是发配,是分配。”林生纠正她说。
    “分配?比沧州大军草料场远得多吧!你的命运,还不如林冲呢。”替人不平,过分直白,又给对方一记软刀子。
    林生苦笑一下,终于无言以对。
    “你想不想知道,我去了哪儿?”吉丰把头凑过来,卖起关子。
    “反正留京呗。你家就在北京,留下来,天经地义。”
    “你这个人,真没劲!”对方娇嗔起来。
    林生这才醒悟到自己对她过于冷漠,于是想了一下,略带吹捧地往高里问:“你也去了国家教委?”
    吉丰小嘴一噘,嫌弃道:“切!教委?我妈在教委做了几十年,才是个没实职的副处级。现在进去,要从小小的办事员做起,你不觉得委屈了我?”
    “那——”林生犹豫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赞美之词:“你是吉人天相,事功feng盈,不然怎么会叫‘吉丰’呢?肯定还有更好的去处。”
    对这番奉承,对方并不满意,小嘴依然噘着,上面足以吊起一个醋瓶儿。
    林生这才发现,她在自然环境里自我表现时,远比在期刊阅览室和求他算卦的时候要生动。
    见他依然在犯傻,吉丰嗔怪道:“分配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着给我算一卦,一点都不关心我。”
    算卦?林生又想到上学期他们一起算的一卦,如今大多应验了,没有应验的,还真得好好地潜心琢磨。
    “算啦,不跟你绕弯子了——告诉你吧,我留校了!”语罢,瞬间阴转晴。
    林生早就习惯了这张六月的脸,但他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留校?学校不是明确说,从今年开始,留校的必须是博士,硕士也只能做导员吗?”
    “孤陋寡闻了吧。由于我们系没有一个研究生愿意留下当导员,学校就决定,从本科毕业生里选取某个特别优秀的留下。”吉丰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接着说:“我先做一年导员,转正了,就可以被当作推免生,在职攻读教育学硕士。”
    “哇——”林生叫了一声,不禁对吉丰刮目相看。“天上掉下馅饼,怎么也专拣着吉人砸呢?”
    “瞧你嘴张的,有这么大!”吉丰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勾勒成一个巨da的圆,嘲笑他。她见林生不笑,便让双手变形,大圆渐渐地,动画片慢动作一样,变成一颗心。
    “我……”林生再度嗫嚅起来。都这时候了,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去与她谈那个?
    “林生,别去天水了,我想办法,帮你留在北京。”
    “你能帮我?就算搬动你妈妈,恐怕也无济于事。”
    “不,我能帮你。我刚刚打听到一个机会,至多让我妈妈给学生处说句话。”
    “吉丰,别逗我了。”
    “逗你?我有那闲心吗?林生,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知道吗?中文系的苏书记是我妈妈的同班同学。”
    “中文系?他们也有多余的导员名额?”
    “不是导员。”
    “不是导员,留下来当老师?——开国际玩笑。”
    “这事说起来,还真有点好笑。有一个部级单位,向中文系要一名本科生,一开始大家都争着去。搞了半天,原来是那个部所属的印刷厂,要一名文字校对。你想想看,堂堂京都师大中文系,出作家和才子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想做印刷厂的校对员?结果呢?獭狗冲进鸽群里——一哄而散。”吉丰一摊手。
    “校对员?学中文的都不愿意去,要我这学哲学的去?”林生有些不爽。
    “总比你被发配到西部山沟沟里强得多!”吉丰拉起他的手,给他谋划着:“林生,你先利用这个名额留下来再说。户口落在北京,我再帮你想办法,就这么定了。”
    林生一时拿不定主意:“让我想想,再想想……”
    “你这个人,真是的!总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张吉丰堵着气,一扭头,走了!
    像往常一样,林生没去追她。对这种颐指气使的京城女孩,特别是狮子座的女王,你追了,她会更来劲,相反看不起你。“臊着她,她会回来的”。这是吉丰所独有的北京女孩的话语。在一次跨院系文艺汇演活动中,有唱歌天赋的周佳耍起小性子,走人了,擅长舞蹈的张吉丰这样说过她。后来果然应验。林生学着,对付她俩,屡试不爽。
    独自一人,沿着树荫,踽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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