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慎“哦”一声,当时白衣灰裤戴一条蓝色丝巾的夕,边填表格边往这边看,还导致自己走神。
    “下午,双胞胎小姐和你聊天,在小酒吧,我也在旁边。” 牧慎只好又“哦”,他不瞎。
    “嘉年华,就是图热闹的地方,不然我们来干吗?”夕小姐像是自言自语。
    不远处的狂欢不断升级,有客人抢过话筒主动表演,随即就冲出几个人即兴伴舞。这伙人闹腾完,又有人组织对歌……
    慎先生与夕小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薇小姐带着一位穿西装的细高挑男人走过来。她手里举着酒杯,远远就咧开嘴笑着,这下把她门牙有点歪的缺点彻底暴露。
    “新年嘉年华快乐哦!”薇小姐那神态像极了贾府春风得意时期的熙凤,“牛内经理和我,代表主办方给二位敬酒,祝除夕吉祥!”胸口用金色丝线绣着“内”字的男人,赶快把酒杯伸过来,逐一和大家碰杯。
    “肉经理,辛苦啦。”夕小姐喝完一口,又把酒杯凑过来,表情坏坏的,“晚上的烤牛肉,滑嫩、多汁又美味!”
    薇和夕交换眼神,同时笑出来。
    叫牛内的先生露出职业性的爽快笑容,“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牧慎也秒懂了女士们的笑点,内经理,肉经理,牛内,牛肉。 “肉经理”和薇小姐还要去周旋其他客人,转眼间,又剩牧慎与夕小姐两人了。
    “到那边走走吧。”
    女士指指舞台不远处的变色木丛,几条长凳可以暂时远离人群。两人坐定,手里还端着酒杯,夕小姐又开始主动说话——
    “这种热闹让人更落寞,是不是?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到这里来的,都是很可怜的吧。我们没有家人,在这本该团聚的日子里,却孤独一人。”
    牧慎这次认真地点头,远远看到糖、蜜姐妹在斯诺克球台旁边, 与一个戴眼镜的微胖男人相谈正欢。
    dj 卖力打碟,主持人热力煽动,肉经理、薇小姐和工作人员穿梭其中,左右逢源。此时的欢声笑语,估计整个沙滩公园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想说说你的故事吗?”女人依旧主动,斜着身子,竟自然地靠在牧慎身上。
    “哪方面?”牧慎没躲。
    夕小姐眯着双眼逼视男客人,沉默少顷,送来一双媚眼:“我就知道你很特别。说实话,到这个嘉年华的男人和女人,谁没一点秘密呢?不过我们来到这儿,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隐藏自己的故事,在新年期间,享受一场狂欢!”
    “什么狂欢?”
    “你是故意的?!”
    夕小姐把酒杯用力杵在长凳上,瞪着眼珠盯着牧慎。
    “没有,我确实不知道……”
    “胡说八道!这里的男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牧慎只好闭嘴,静待女士自己消气。不过也没几秒钟夕小姐就变脸,重新眯缝起眼睛:“其实,你这样也不错。何必都那么直白,那就太无情趣了。”
    牧慎苦笑,“你这样想就好。”
    “帮我拿点酒来吧。”夕小姐指指广场上的长桌,“多拿一点,今晚除夕,咱们一醉方休!”
    等牧慎慢悠悠回到长凳,夕小姐已经站在更远处的另一张长凳旁。牧慎腋下夹着一瓶啤酒,左右手各拎一瓶红酒,走进灰暗的灯光死角……
    三瓶酒见底,主舞台还有人在跳舞,音量大到就要把音响撑爆。小广场被刺刀般的射灯连续刺插,毫无反抗之力,却也没有人怜悯它。最后的节目是工作人员上台表演,肉经理扮成财神被众人簇拥,手捧一只金元宝。薇小姐明显在领舞,先不评论舞姿,她的身材就足够成为焦点。只见两球弹跳,多少男客人在台下合不拢嘴巴。
    岸上,开始放焰火,巨大的炮筒朝着天空,打出一个又一个彩色图案。小广场也开始呼应,一排烟花树冒着冷色调的白光,噼里啪啦的。
    除夕,新年,怕也就是这般模样吧!
    ……
    牧慎又走神,脑海里的影像一幕连接着一幕,旋转着,扭曲着。一会儿那么清晰,一会儿又模糊,似梦非梦,说不清,道不明。
    夕小姐耷拉着头,靠在牧慎胸口,半闭着眼睛,也说不清是醉了, 还是睡了。
    海风里,这两人就像雕塑,外人甚至会误以为他们已经死了。死了?!
    牧慎终于回过神,发觉双脚已经没有知觉,麻木得就像一对老树桩。夕小姐却猛然惊醒,双眼钩子一样拢住眼前的男人。
    突然,她扔掉挂在小手指上的酒杯,一下子跨坐在牧慎的腿上, 上身完全贴合过来,酒后的躯体热乎乎:“你还装,还装,就是这种狂欢啊!”
    牧慎实在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位陌生的女人竟如此主动! 想推开对方,却又不知该怎样发力,眩晕之际,只听到夕小姐略
    带哭腔在自己的耳边吼道——
    “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虫!就算报复这个世界,我们也应该狂欢吧!……”
    4
    强压着酒醉的天旋地转,胃疼得要从胸口跳出来!海鲜和啤酒肯定发生了化学反应,牧慎好不容易哄骗自己睡着。
    午夜,口渴得厉害,牧慎在梦里挖井。又听到哭声,隐约觉得是自己,到处找不到厕所。最后醒来,发现已经躺在床上。
    牧慎要的“惊喜”还没影子,“艳福”却从天而降!只记得夕小姐激烈地吻着自己,小小的身子把他结实地压在长椅上,双手握紧他的手腕不准他反抗,自己满脸口水。
    一阵恶心,翻身下床,趴在马桶上喷射,牧慎浑身虚软,就地蜷在地板上。
    房间开始颤抖,先是微微的,又来几次大的颠簸,像地震,又不连续。牧慎完全睁不开眼睛,只以为还在梦里。
    这漫长的夜晚呀,宿醉的折磨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再次醒来,天还没亮,牧慎双手撑住地板,本想挣扎着站起来, 却突然摸到黏黏滑滑的液体!
    这液体不是水,也不是呕吐物,有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牧慎将手移到鼻子前闻闻,甚至下意识地舔舔——
    新年 f 岛嘉年华的客人缓缓坐起来,就着房间的小夜灯看向手掌,只惊得魂飞魄散!
    血!
    再回头看那血的来源,牧慎两耳轰鸣,就要晕倒!一具 s 形摆放的躯体紧贴自己的后背——不知道她死了多久,也不知道和自己“亲密接触”了多久?
    牧慎想呕,忍忍没吐。
    当务之急,赶紧叫人来吧!
    f 岛负责人,外号“肉经理”的牛内先生拎着应急灯,带着卸了妆、鼻子上架着厚底眼镜的薇小姐及眼角下垂的男保安,还有两位穿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快步赶来!
    牧慎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房间里有一部对讲机,相当于电话,刚才牧慎就是用它通知服务台。
    尖叫,好老套——但没有。
    薇小姐没尖叫,她是护理专业的准护士,对尸体不算陌生。但明显看得出,现场见到死人,她还是有些紧张。她极力掩饰,仿佛恐惧和紧张就是对自己未来职业的侮辱。
    可是,等众人凑近细看尸体时,就连男工作人员也惊叫起来—— 这尸体的脸,实在是恐怖至极!
    如果这还能称为一张脸的话,五官已经搅成一锅粥,能看出重击发生在嘴部。
    嘴唇已经被打扁,门牙被打断,鼻子也未能幸免,一只鼻孔被砸烂。眉毛被血浆糊住,左眼也崩坏,只有右眼还算完整,半睁半闭。
    有人吐了,这是正常反应。
    旁观者惊慌失措,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肉经理见多识广,不准众人靠近尸体,自己蹲在地上试探死者剩余鼻孔的气息,又拿出手机到处拍起照片。看他的认真样儿,不像经理,倒像侦探。
    薇小姐抱着肩膀和男保安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如同一对儿闭嘴的知了。
    死者,是蜜小姐,她挂着胸牌。
    网络明星兼“售货员”的年轻女士,双胞胎的一位,此刻蜷缩着身子,死在牧慎的客房里。
    血沿头部的伤口流出来,在地板上绘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形。血液已经有些凝固,呈暗红色,把牛仔外套浸得湿答答的。
    嫌疑人牧慎,新年嘉年华客人,交纳一笔不菲入场费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窝在客房的沙发里,双手放在膝盖上。
    地上躺着一名穿着复古款,也可以说是脏兮兮的牛仔外套的,女性尸体。
    而这件外套,就是这位慎先生的……
    凌晨六点,能挤坐 4 个人的小鸟直升机轰鸣着,悬停在舞台前供狂欢的空地上,把沙子卷起几尺高。
    本城警察署裕川介督察单手扶下巴,一脸痛苦,后面跟着一位不停抚打脸上沙砾的女警官。法医和法证拎着箱子,紧随其后。
    “又掉啦?”女法医小声问女警官,对方憋不住直笑。“一直吃,还能不掉?”
    法医也忍俊不禁,来到督察面前,两人背过身子,帮他按摩颌骨, 只听“咔吧”一声,脱臼的骨骼回到本属于它的位置。
    昨夜,除夕,年的味道还在空气中飘荡,那是烟花放后残存的火药味。
    现在,初一,灌木上还挂着没清理干净的彩色纸条,广场中央的舞台虽空空荡荡,但“新年嘉年华”五个大字却格外显眼。几块烘托气氛的红地毯被踩得稀巴烂,又被直升机吹得彻底分道扬镳。
    不远处的果岭,已经有人在打高尔夫,那挥杆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刚玩练习杆的菜鸟。
    下巴复位,督察也恢复精神。
    双脚有节奏地踩踏着一丛又一丛沙培矮生百慕大草,在嘉年华负责人肉经理的带领下,一行人不久便来到发生命案的红色集装箱区域,某一栋最高的一层。
    一眨眼工夫,女警官手上多出个圆牌,对着上司面有难色: “说是岛上规矩,都要戴……”
    督察并未像下属预想中那么反对,只见他略一皱眉,自己抓起马克笔,在胸牌上写了个大大的“介”字,夹在警服上。女警官的胸牌, 一个单字“叶”。
    挂上胸牌,警察都有了名字,也便于众人称呼:介督察、叶警官。报案人肉经理小声向警方介绍着情况,指点着此刻站在露台上的那位高挑的中年男人。只见他面朝房间,略微垂着头,背靠在种满花草的栏杆上。
    宽敞的集装箱房间里还有几个人,或坐或站,肉经理也逐一介绍: 站着的都是工作人员,半躺在沙发上的是客人,正在哭泣的是受害者的姐妹,陪在她身边的戴眼镜的男人是同行伙伴。客人都戴着胸牌,女客人的睡衣上是“糖”字,男客人单字一个“汝”。
    凌晨四点半,接到慎先生的呼叫,肉经理当机立断,火速报警。介督察一边听一边端详嫌疑人,冷不防问嘉年华负责人:
    “现在几点?”
    肉经理赶快看手表,6 :45,裕川介也看看自己的手腕,挺准的。“受害人什么情况?”介督察问。
    “初步看来,后脑受钝器撞击,颅骨粉碎骨折,脑组织挫伤。面部损伤是同一钝物所造成。”女法医摘下口罩。
    “凶器是什么?”
    “一定质量的钝器,足以打破颅骨。可能是金属,但没有留下金属物质,表面应该包覆着某种物质。看伤口形状和深度,圆头,接触面不大,但破坏力很强。应该是手握形状的,发力集中的一种工具。”
    “死亡时间?”
    “凌晨 2:00左右。”
    “尸体有搬动迹象吗?”
    年轻男法医摇头,“没有,这里就是案发地点。”
    “打斗痕迹?”
    “没有,比较平和。”
    “血液的组成?”
    “暂时只发现一个人的,就是死者。” “足迹呢?”
    “非常杂乱,几乎没有价值。”
    “指纹?”
    “更乱,很多人叠加。”男法证特别无奈,“尸体虽然没被搬动,但也被移动过。估计有人抱起来再放下,甚至剧烈摇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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