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嘱咐完,背上茶水和充饥的饼出了门。
    我上阁楼,再下来时,手里抱着那篮当时掉落在地复又被收拾起来的针线,上边摆放的顺序没有变,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记住的,又是如何将那三两片散出来的竹片编回去。但多少能明白点她的良苦用心,希望我通过别的琐碎小事转移注意力,不要过分沉湎于阴影中。
    我照她意思做,实则,收效甚微。
    握住手中一根针。
    针尖指向是低矮延绵的青瓦白墙,往上,房檐的翘角装饰古朴,老旧、保守、刻板。
    水河即使清且静,仍旧会不时漾起波纹,一圈又一圈,我始终不甘心,却不知这前路除了眼前景,还能有什么。我要踏过去,想必困难重重。
    手里的针能改变我命运吗?
    绣一块布,能赚多少?要绣几块,才够我逃离此处,逃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没有目标感,我就是个无头苍蝇,没有一件事,足够我支撑下去。
    是我太烂了,暂时没有办法想做就做。
    光线斜斜打进屋子,我借着日光,放下所感所想,机械重复一遍遍针刺入布料又穿出来的动作。
    最后一件是奶奶的一件马甲,同样是破了个洞连带着上面的雀鸟刺绣野脱了线,不好补。针线颜色有限,我只好把它拆了,借着夕阳橘红的光一点一点挑出线。
    当我专注于挑出那过于密且顽固的针脚时,光线的骤然消失让我顿感烦躁。
    明明马上就能拆完了,会幼稚到挡我光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头也没抬,没好气道:玉眉,你不要挡我,我在拆线。
    玉眉是谁?
    沉而缓的悦耳女声顿时钻入我耳朵里。
    我当即抬头,眼前站着的,竟是多日未见的柳梦。
    今天的她不再穿着玲珑紧致的漂亮旗袍,而是朴素宽松的花布衣,浅青色的,褪去妆容的面容清丽素净,唯有微笑时那一双狭长艳丽的凤眼风情不减。
    我愣在原地一时忘了答。
    她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的玉眉,是谁?
    我一个童年的玩伴。
    她略微吃惊:你不是刚搬来的吗?怎么会认识这儿的人。
    我小时候在这里呆过两三年,和她常玩在一块。
    噢?柳梦望着我,好奇探问,看样子,你们关系不错。
    算吧。
    毕竟现在玉眉大概还在和我冷战,我不敢打包票。
    柳梦眨了眨眼,很随意地点了点头,这样。
    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倾身向前,手肘撑在窗台沿边,探头看我在忙活什么。
    我这时才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一把绿扇,扇布正是我赠她的绿绣布。她手真巧,扇子骨架为深色木片,手柄处缀着两流苏穗子,别两颗颜色通透的红珠,像绣布上红得刺目的小蛇。
    柳梦在我们之间摇着扇,带来一阵清幽的香风,扑入我的脸上和怀里。
    距离的远近其实很难真切感知两人的真实界限。
    我后来常觉得高不可触的柳梦离我最近的时候,往往来自于独属她的清幽香气萦绕我,她柔媚发丝蹭过我颈侧,她修长微凉的指尖拂过我眉心。
    这些时刻产生时,我才觉得我们比她和那男人的拥抱,要来得更近,更亲密。
    但这时候的我,显然没有这种回忆和总结的机会。满脑子只剩下这清风带给我的心跳加速。
    柳梦神情自若,朝我手里的衣服抬抬下巴,补衣服呢?
    嗯,最后一件了。
    你奶奶呢?
    去田里了。
    她没让你跟着去?
    怕我中暑,晕倒在田里,背了太麻烦。
    柳梦笑了一声,来捏捏我的胳膊,打趣道:你也不重呀,瘦胳膊细腿的,我背你不费力。
    这力度有别于玉眉的莽撞,好像只是羽毛轻飘飘扫过。换做是玉眉,那得是衣夹子钳肉,生疼。
    柳梦捏了下,就很有分寸地松开了,转而说:吃饭没有?
    还没,弄完这一件就差不多了。
    自己做饭吗?
    柳梦对我的问题格外多。
    我不是很会,所以可能上外头吃。
    柳梦眼一亮,眉一挑,整个人当下灵动不少,那我们一块去,正好我也想上外头吃,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我呆了三秒,才消化她这句话。没想到,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就要一块出门吃饭去了。在这之前,我们做过最亲的事,不过是越过一道墙,同吃一颗红莲雾的亲近。
    这种心情实在奇异,我瞬间升腾起期待,除开是结交新朋友的新鲜劲作祟,还要再加一层柳梦于我的吸引力。
    她太独特。
    我坚信,任何真心想和她接触的人,只要搭上一句话,就会想要听她说更多,想要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再多一点
    柳梦坐在窗前等我补最后一件衣服,过了立秋,天虽还是热,但黑得比以往快。
    少有人路过这儿,她倚在窗框边,摇着扇,两双长且白的腿随夜风轻轻晃,怡然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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